海莉薇刚将最后一口树莓汁饮尽，放下杯子，就感觉一股熟悉的、带着侵略性的雪松冷香靠近。
赞迪克不知何时已绕过人群，来到她座位旁。他猩红的眼瞳低垂着，嘴角噙着一抹毫不掩饰的、近乎得意的笑容。
“纵容？”他低低地开口，“学姐，这个评价……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他微微歪头，红瞳锁住她，里面跳动着戏谑的光芒，“我还以为，我今晚的表现最多只能换来一句‘任务完成尚可’或者‘经费报销申请通过’呢。”
他刻意提了“经费”，是在提醒她——他这番卖力演出，可是有价码的。
海莉薇抬眼看他，墨色的眼眸平静无波，没有接他的茬，而是直接切入核心：“卡派奇教授许诺了什么好处？值得你如此……倾情演出？还有这身行头和那朵花的成本，从你所说的‘经费’里出？”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秋后算账”的意味。
赞迪克低笑出声，仿佛被她的直接逗乐了。他身体微微前倾，靠近海莉薇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低语，带着一丝邀功般的炫耀：
“卡派奇教授想要一个进入梅里教授项目组的正式名额，学姐。”他的红瞳闪烁着精明的光，“他的酬金是提前开放部分实验室的高级权限给我，包括那些最核心的能量传导仪器和分析设备的使用权。”
他顿了顿，嘴角的弧度加深，压低了声音，吐出一个更具诱惑力的筹码：“还有一小盒……‘虚空碎片’。教授说，是‘预付金’。”
“虚空碎片？”海莉薇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东西有价无市，且来源敏感，卡派奇为了接近他们的项目组，竟然下如此血本？
“所以，”赞迪克直起身，红瞳中闪烁着计划得逞的狡黠光芒，“这笔‘买卖’相当划算，不是吗？既能帮教授达成心愿，又能为我们的……嗯，‘共同研究兴趣’，获取宝贵的资源。”
他将“共同研究兴趣”几个字咬得极轻，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远处还在石化的卡派奇，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海莉薇。
他所谓的“共同研究兴趣”，显然不仅仅指代梅里教授的菌种项目，更暗指他们对深渊力量背后秘密的探究。
海莉薇没有反驳。
“卡派奇教授似乎对我的‘阶段性成果’非常满意。”赞迪克语气轻松，带着一丝看好戏的促狭，“他现在大概在思考，我究竟用了什么‘魔法’，能让你在第一次正式接触中就说出‘纵容’这种词。”
他想到卡派奇那副震惊到失语的样子，笑意更深。
海莉薇沉默了几秒。她快速评估着赞迪克透露的信息：卡派奇教授的目标明确指向母亲的项目组，代价是实验室权限和珍贵的虚空碎片。赞迪克则利用这个机会，为两人更隐秘的研究目标铺路搭桥。
“利用得当的资源才是有效资源。”海莉薇最终开口，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分析，“不过，教授的热情似乎有些……超出预期。后续接触需要更谨慎的规划，避免引发不必要的关注，尤其是来自风纪官系统或阿瓦索阁下的。”
她将话题引向了更现实的风险因素，同时也是在提醒赞迪克适可而止，别玩脱了。
“当然，学姐。”赞迪克从善如流，他理了理刚才被自己把玩得有些松散的领带，动作优雅，“‘追求’的节奏需要张弛有度，过犹不及。我会把握好分寸，确保教授的‘投资’能看到持续回报，又不至于引来麻烦的‘审计’。”
他话锋一转，红瞳中重新燃起对知识的纯粹渴望，声音也压低了些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比起这个，我更好奇梅里教授项目组里那份关于‘高效分解菌株’的最新环境模拟数据。卡塔林学姐之前提到他们在优化培养基变量和苦恼菌种批量化生产的问题。或许，我们可以‘顺理成章’地以‘交流学习’的名义，提前接触到那些关键参数？”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又摩挲了一下领带结，仿佛在触摸即将到手的、珍贵的数据流。
海莉薇看着他眼中那熟悉的、对未知的贪婪光芒，心中了然。卡派奇教授许诺的实验室权限和虚空碎片是诱饵，但赞迪克真正瞄准的，始终是知识本身，是解开紫色菌丝乃至深渊秘密的钥匙。
“嗯。”海莉薇应了一声，算是默许了他的计划方向。她站起身，目光扫过舞池，音乐已近尾声，“该回去了。梅里女士还在等我的‘舞会情况简报’。”
赞迪克轻笑，非常绅士地为她拉开椅子：“乐意效劳。需要我提供一份‘追求者视角’的补充报告吗？保证细节丰富，情感充沛。”他红瞳里闪烁着恶作剧的光芒。
海莉薇给了他一个毫无威慑力的眼神，率先朝出口走去。赞迪克落后半步跟上，两人一前一后，身影融入离场的人流。
在他们身后，赛缇娜依旧被几个女生围着，脸上带着茫然又努力融入的微笑，对海莉薇和赞迪克的离去毫无所觉。
她的世界，已彻底过滤了那个曾经让她仰望又痛苦的天才符号。
而柱子后面，卡派奇教授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更深的困惑。
他用力搓着手，喃喃自语：“‘纵容’……这小子到底怎么做到的？不行！得让他尽快来汇报细节！”
卡派奇教授隐约察觉到一点不对劲，但当下这个环境也并非追究的好地方。而且，目的！他想要通过赞迪克进入梅里教授项目组的目的才是最重要的！
就算是最后发现自己又被赞迪克耍了，只要结果目的达成，什么都好说。
正当海莉薇和赞迪克混迹在退场的人群中时，一个带着浓郁香粉气息的身影热情洋溢地挤过人流，精准地拦截在她面前。
“海莉薇！我最亲爱的学生！”
特伦索菲教授张开双臂，脸上堆满毫不掩饰的喜爱和一种近乎浮夸的激动，直接无视了站在海莉薇身后半米远的赞迪克。
她穿着色彩明艳但剪裁略显臃肿的礼服，精心打理过的卷发上别着一枚夸张的镀金蕨类胸针，整个人像一只色彩斑斓的、急于展示羽毛的热带鸟。
“恭喜毕业，亲爱的！要知道，我从你给我看的那篇关于桦木科植物强效生根水的论文开始，知道你是个百年难遇的天才！”特伦索菲的声音热情洋溢，带着一种自来熟的亲昵，不由分说地握住了海莉薇的手，用力摇晃。
海莉薇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脸上维持着礼节性的微笑：“谢谢您，特伦索菲教授。”
她对这位教授印象并不算深刻，只知道对方除了喜欢狗，还是一位在植物分类学领域资历深厚，有过观察海龟经验，但学术产出常年徘徊在“合格线”附近，论文引用率主要靠学生挂名和综述混日子的“混子教授”。
也不知道被找上前来是有什么事。
特伦索菲毫不介意海莉薇的疏离，她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兴奋：“亲爱的，你母亲……梅里教授她还好吗？听说她经历了一场意外，需要静养？”
她的话语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眼神却闪烁着纯粹的好奇，“我前几天去生论派那边办事，听到些风声，说梅里教授启动了一个重大项目？好像和某种很特别的菌种有关？卡塔林那孩子嘴巴紧得很，只说是教授在污染治理方面的新突破？”
海莉薇的眼眸深处平静无波，仿佛一潭深水。
特伦索菲的打听在她意料之中。这位教授的消息灵通程度向来与其学术贡献成反比。
“梅里女士确实需要休养，”海莉薇声音平稳，滴水不漏，“她的新项目专注于环境修复技术的实用化，具体菌种细节属于项目初期机密，恕我无法透露更多。”
她巧妙地用“实用化”和“机密”两个词堵住了特伦索菲教授进一步的追问。
“理解！完全理解！”特伦索菲立刻点头，脸上笑容不变，但话题无缝切换，仿佛刚才的试探从未发生，“哎呀，看到你们这些年轻人，尤其是像你这样才华横溢的孩子，我就忍不住想分享点好东西！”
她再次亲热地拉住海莉薇的手臂，声音带着一种“便宜你了”的神秘感：“我最近也启动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项目！绝对是植物学应用领域的前沿！”
海莉薇心中一动，面上却依旧淡然：“哦？愿闻其详。”
“是关于高效水培系统优化的！”特伦索菲挺起胸脯，仿佛在宣布一项跨时代发现，“我设计了一套全新的营养液循环和根系环境调控方案！目标是显着提升须弥城屋顶花园和室内无土栽培的产量和稳定性！这可是提升居民生活品质、美化城市环境的大事！”
听到特伦索菲教授的简单描述，海莉薇就已经在大脑里瞬间完成了评估——
水培系统优化？技术路线成熟，创新点有限，实验周期可控，数据处理量中等偏下。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典型的、适合用来刷资历、混经费、发几篇二区期刊的“安全”课题。
难度……对她而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特伦索菲还在热情推销：“这个项目需要一位对植物生理和能量流动有深刻理解的助手！海莉薇啊，你就是我心目中最完美的人选！有你的加入，我们绝对能做出亮眼的成果！论文发表、项目评审都……”她适时地停住，给了海莉薇一个“你懂的”眼神。
海莉薇陷入沉思。
不过很显然，她思考的东西与特伦索菲教授希望邀请她加入的课题研究无关，而是……
“水培系统优化？”海莉薇的语气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认同感，目光平静地迎上特伦索菲充满期待的眼神，“这确实是一个面向实际需求、具有广泛应用前景的方向。能具体说说您设计的营养液循环模型和关键调控节点吗？”
特伦索菲教授一听海莉薇似乎感兴趣，立刻眉飞色舞起来：“当然！我的核心创新在于引入了一种多阶段脉冲式营养供给算法，模拟自然土壤中养分的间歇性释放，再结合动态的光照-温度系数反馈调节……”
她的描述充满了对“创新点”的自我陶醉，但技术细节流于表面，缺乏对植物根系吸收动力学与代谢反馈环节的深度考量。
海莉薇心中了然。
这课题果然是标准“混子”风格——口号响亮，数据堆砌，追求发表而非实质突破。
越平庸越好。
“明白了。”海莉薇微微颔首，在特伦索菲教授惊喜的目光中，给出了决定，“如果教授您需要助手推进实验验证和数据收集工作，我愿意参与这个项目。我对植物生理响应与环境调控的机制一直有研究兴趣。”
“真的？！太好了！”特伦索菲教授激动得几乎要原地转个圈，脸上的笑容灿烂得晃眼，“我就知道！海莉薇，你不仅天赋卓绝，眼光更是务实一流！这个课题有了你的加入，绝对能做出漂亮的成果！我们一定能发顶刊！”
她亲昵地再次挽住海莉薇的手臂，一边往外走一边兴奋地规划：“走走走，毕业典礼快结束了，我们去学院咖啡馆详细聊聊项目分工和经费申请细节！对了，”她突然压低声音，带着一种“长辈关怀”的神秘感。
“你毕业后个人生活有什么打算？教令院里优秀的青年才俊可不少，我之前就说帮你留意你不肯听，那个埃尔文挺不错，稳重踏实，家世也好……”
特伦索菲教授的话语像背景噪音一样被海莉薇强大的思维屏障过滤。她正专注于构建“掩护项目”的后续规划，直到——
“咳咳咳……”
站在一旁被当作背景板的赞迪克非常刻意地咳嗽几声，声音不大，却足以穿透特伦索菲教授的热情推销，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张扬和……被打扰的不悦？
特伦索菲教授被打断了兴致，有些不满地回过头。
她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那个红瞳青年身上。起初只是略带被打扰的不悦一扫，随即像是被什么东西点亮了——她看清了赞迪克那张极具辨识度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