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营地，梅里女士的帐篷——
大风纪官亲自送来了措辞严谨的“内部通告”。
小梅里穿着宽大病号服，小小的身体坐得笔直。她逐字看完通告，稚嫩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闪过浓重的讽刺和冰冷的了然。
“英勇殉职？既往不咎？”童音清冽，话语像淬过冰，“教令院的体面，果然比真相更重要。他们甚至吝啬于给他一个公正的审判。这等官官相护的做法，怕是阿瓦索最痛恨的吧？可惜，他自己也成了这套‘体面’规则的一部分。”
小梅里精准地戳中了核心矛盾——阿瓦索厌恶腐败，却被迫接受了前任大贤者被粉饰的“殉职”，维护了教令院整体的“体面”，这本身就是对阿瓦索原则的一种微妙讽刺。
“大贤者……殉职了？”海莉薇还在发呆的余韵里，脑子没转过弯来。她虽然早就猜到大贤者的任意妄为会导致自己处境凶多吉少，但看到通告上如此“体面”的结论，还是感到一丝荒谬。
小梅里轻声冷笑，“这就是风纪官系统的工作之一了。”
她的目光投向帐篷外，仿佛穿透虚空看到了教令院的权力漩涡，“发生了这种动摇根基的丑闻，教令院高层怎么可能让他活着回到须弥城？那将是更大的灾难。秘密处决，再披上‘殉职’的荣光，是平息众怒、维护‘体面’最‘高效’的做法。只是这份‘高效’，沾满了虚伪的血腥味。”
她顿了顿，小手无意识摸着下巴，似乎在组织更复杂的思绪。
片刻后，她抬起头，眼神变得锐利而清晰，开始对即将上位的新任大贤者阿瓦索进行剖析：
“至于阿瓦索……”小梅里的声音带着一种学者的精准评价，丝毫不留情面，“这个人，是一把双刃剑。”
“正面，锋利无匹。”她竖起一根小小的手指，语气肯定，“他厌恶贪污腐败、学术造假、官官相护。他的清廉和刚正近乎偏执，在教令院沉疴积弊的当下，是刮骨疗毒的猛药。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那些盘踞在经费管道、人事关系、项目审批里的蠹虫最大的威慑。”
“他上台，风纪官系统的腰杆会前所未有的硬气，许多见不得光的交易会无所遁形，底层学者和须弥的平民会视他为拨云见日的‘青天’。从清除腐败、整肃吏治的角度看，他是目前唯一能撕开教令院这潭死水的人选。”
帐篷里一片寂静，只有小梅里稚嫩却斩钉截铁的声音在回荡。海莉薇和一旁的赞迪克都专注地听着。
“但是，”小梅里的语气陡然一转，带着深深的忧虑，“这把剑的背面，同样致命。”
她微微蹙起小眉头，眼神中充满了对未来的预判：“阿瓦索最大的问题，在于他的眼睛里揉不得沙子。”
“他追求纯粹的、‘正确’的知识，警惕一切‘异常’和‘潜在风险’，这种洁癖会让他对任何非正统、或者来源存疑但极具价值的研究。”
“在他眼中，非黑即白，没有灰色地带。‘安全’和‘纯净’的优先级会压倒一切实用价值和潜在突破。这会导致教令院整体的研究氛围趋向保守和僵化，许多跨学科、边缘性、甚至是高风险高回报的探索性研究，将举步维艰，甚至胎死腹中。”
“而且，”小梅里的语调变得更加沉重，“他行事太过刚直强硬，不懂变通，更不屑于妥协。他坚信自己的‘正义’，却看不到‘正义’背后复杂的现实和人情。他厌恶官官相护，却意识不到自己维护教令院整体‘体面’的行为，本身就是一种更高层面的‘官官相护’。他这把刀，在砍向腐败的同时，必然会误伤许多无辜的、只是不够‘纯粹’的存在。”
小梅里的评价一针见血，既肯定了阿瓦索在整肃教令院上的必要性和巨大作用，也毫不留情地指出了他性格和行事方式中可能带来的巨大隐患——对“非正统”研究的压制，以及在追求绝对“安全”和“纯净”中对实用价值和探索精神的损害。
帐篷内陷入一片寂静。
海莉薇若有所思，阿瓦索的双面性清晰地勾勒出了未来研究道路上的荆棘。
赞迪克则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红瞳中闪烁着挑战的光芒，仿佛在说：“冰冷的枷锁？那就看看他的手段是否真的有那么高明吧。”
……
卡尔·福勒——或者说，愚人众执行官第九席，「富人」福尔采夫——在须弥垃圾填埋场突然出现的秘境中彻底湮灭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
其引发的震荡波纹以惊人的速度扩散至提瓦特大陆的各个权力角落。这绝非一个普通商人的意外死亡，而是一位掌控庞大金融帝国、深度渗透多国经济命脉和灰色领域的巨鳄的陨落，其影响远超秘境本身带来的冲击。
须弥教令院内部暗流汹涌，恐慌蔓延。
虽然通告上将卡尔的死定义为“贪婪引发的意外事故”，但这套说辞只能糊弄普通民众和下层学者。
在教令院高层和那些与卡尔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贵族、矿业主管、项目承包商之间，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卡尔是须弥众多灰色产业链和腐败网络的核心金主与润滑剂。他通过贿赂、投资、利益捆绑，编织了一张覆盖教令院多个部门，尤其是负责矿业审批、大型工程承包、部分研究经费拨付的部门以及部分贵族家族的巨大利益网络。
他的突然死亡，意味着这张网络的资金链瞬间断裂！
那些依靠他“额外赞助”维持奢华生活或填补项目亏空的高层，立刻陷入了财务危机。
正在进行中、需要他资金支持的灰色项目：违规开采、走私稀有矿物、某些禁忌研究的“外包”环节都骤然陷入停滞，留下了大量无法处理的烂摊子和可能引爆的线索。
被他收买和控制的关键岗位人员失去了主心骨和保护伞，人人自危。
福尔采夫集团留下的庞大商业帝国，至少是须弥境内的部分，和相关利益链，瞬间成了无主肥肉。
教令院内不同派系、贵族家族、甚至镀金旅团中的某些大人物，都开始蠢蠢欲动，试图瓜分或夺取这些利益。
同时，所有与卡尔有过深度勾结的人，都在疯狂地销毁证据、切断联系、撇清关系，试图在新任大贤者阿瓦索的“风暴”刮到自己头上之前，将自己洗白。
一时间，教令院内部暗流汹涌，告密、构陷、私下交易比以往更加猖獗，只为在这场风暴中自保或渔利。
卡尔.福勒的死亡对阿瓦索而言，是清除了一大毒瘤，但也给他带来了更复杂的局面。一方面，腐败网络的核心突然消失，可能会让一些线索中断，给追查带来困难。另一方面，失去靠山的“蛀虫”们为了自保，很可能主动或被动地爆出更多内幕以求宽大处理，这可能导致牵连甚广，甚至动摇教令院本就因前任大贤者丑闻而脆弱的根基。
不过这个烂摊子也是阿瓦索需要头疼的问题了。
表面上，卡尔·福勒是持有枫丹国籍的“成功商人”。他的意外死亡，枫丹廷官方自然需要做出反应。
阿瓦索上位大贤者后陆续接到了多方势力的来信，其中就包括了枫丹高层。
信中象征性地向须弥教令院询问了卡尔.福勒死亡的详细情况，表示对本国公民意外身亡的关切。
但这更多是出于程序而非真心，而且信中多次隐晦强调卡尔.福勒只是“旅居须弥的枫丹商人”，其个人行为与枫丹官方无关。
阿瓦索猜测，枫丹高层很可能早已隐约知晓卡尔身份不简单。
至于那位大商人的隐秘身份，伴随着其投资产业的大批被回收，阿瓦索的目光落在了难得暴露出一丝活动迹象的至冬国上。
至冬国，宫殿内、冰之女皇的隐秘议事厅——
空气冰冷刺骨，并非仅来自窗外的风雪，更源于厅内凝固的肃杀氛围。
厚重的冰晶帷幕隔绝了内外一切声响与窥探，这里是绝对机密的领域。
冰之女皇端坐于王座之上，面容隐于寒雾之后，唯有那双仿佛能冻结灵魂的眼眸，穿透雾气，落在下方两位执行官身上。
「丑角」皮耶罗，愚人众的统括官，如同阴影般静立在女皇左前方，面具下的容貌并不清晰，散发着深沉的威压与智慧。
「仆人」库嘉维娜，则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姿态优雅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她刚刚结束汇报，关于须弥传来的那个惊天噩耗——执行官第九席「富人」福尔采夫，也就是卡尔·福勒的彻底湮灭。
信息的来源，正是她悄然安插在卡尔.福勒身边多年的心腹侍女——玛丽。这位不起眼的侍女，在主人陨落的混乱中，第一时间将最核心的信息通过隐秘渠道送达了「仆人」。
在踏入这间议事厅之前，库嘉维娜特意“偶遇”了正在冬宫另一处实验室外踱步的「博士」康拉德.迪佩尔。
她停下脚步，用一种混合着怜悯与尖锐讽刺的目光打量着这位常年穿着不伦不类、半佝偻后背，还总是神神叨叨严重洁癖的同僚。
“迪佩尔先生，”她的声音轻柔得像羽毛，却带着锋利的钩子，“您看起来……有些心神不宁？是在担忧您那位‘杰出’的合作伙伴——我们亲爱的卡尔.福勒先生吗？”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对方骤然绷紧的下颌线条，“也是，毕竟卡尔先生能戴上‘富人’的冠冕，您的举荐可是功不可没呢。只是现在看来，这顶冠冕似乎……有些太沉、太重了？”
库嘉维娜轻笑一声，留下这句意味深长的嘲讽，便翩然离去，留下康拉德.迪佩尔在原地脸色阴沉不定，内心充满了被蒙在鼓里的揣测与不安。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库嘉维娜的暗示足以让他意识到卡尔.福勒出事了。这份未知的恐慌和库嘉维娜的嘲讽如同毒刺扎在他心头。
此刻的议事厅内，库嘉维娜的汇报核心而冷酷：
“卡尔·福勒确认死亡。死亡地点：须弥雨林深处因不明原因出现深渊秘境的垃圾填埋场。死亡形式：能量湮灭，尸骨残留深渊与炼金术的力量……教令院已经秘密焚毁。”
“根据玛丽传回的信件描述分析以及教令院内部流出的、经过‘修饰’的报告片段，卡尔.福勒在秘境失控时，似乎妄图强行夺取核心的力量为己用，引发了毁灭性的反噬。这是典型的……贪婪引发的自毁。”
她的话语里没有一丝对同僚陨落的惋惜，只有冰冷的陈述和分析。
“同时，教令院高层变动。前任大贤者同样死于该秘境，死因被粉饰为‘为探明风险英勇殉职’。新任大贤者已确定为知论派贤者阿瓦索。此人……”库嘉维娜眼中闪过一丝评估的光芒，“清廉刚正近乎偏执，对贪污腐败深恶痛绝，手腕强硬，已获得风纪官系统全力支持。其上位，将大幅提升我们在须弥行动的成本与风险，预计原有渗透网络将遭到毁灭性打击。”
“资产回收。这正是今日的议题之一。”「丑角」皮耶罗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如同生锈的齿轮转动。他没有对卡尔.福勒的死表示任何情绪，直接切入核心利益。
“其名下直接签署赠予至冬国库的产业、秘密账户以及由其完全掌控的流动资金，必须立刻、完全、不引起任何波澜地收回。库嘉维娜，你的‘壁炉之家’对此效率最高。”
“已在执行。”「仆人」库嘉维娜微微颔首，语气笃定，“玛丽在传递消息的同时，已启动预设的‘遗产清算’协议。通过遍布大陆的‘孩子们’，相关法律文件签署、账户密钥转移、核心资产的冻结与所有权变更正在同步进行，优先级别最高。预计在须弥教令院和阿瓦索反应过来并试图冻结或审查之前，主体部分即可完成转移。但……”
她话锋一转，带着一丝冰冷的遗憾：“卡尔.福勒在须弥境内，尤其是教令院高层和贵族间编织的庞大灰色利益网络、贿赂链条、以及大量正在进行中的灰色项目和代理人，随着他的暴毙，已成无法回收的‘沉没成本’。这部分价值巨大，但目前已成风暴中心，强行介入回收风险过高，且极易暴露我方意图，建议……放弃。”
她做出了冷酷但务实的判断。
“可。”冰之女皇冰冷的声音如同碎冰落下，直接认可了这项评估。
“有价值的，是至冬的财产，而非他个人的玩物。确保国库部分无损撤回即可。”
对于无法回收的灰色网络，女皇展现出了统治者的冷酷与决断——可直接舍弃。
“关于须弥局势与福尔采夫死因调查……”皮耶罗继续推进议程，“以及福尔采夫死亡原因是否需要深入彻查的问题。”
皮耶罗抛出了最具分歧性的问题。
库嘉维娜立刻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彻查？当然要查！一个执行官，尤其是一个手握如此庞大资源的执行官，虽未郑重声明，却也是众所周知的秘密。他死得如此不明不白，甚至可能与深渊力量失控有关，这本身就是对至冬威严的挑衅。卡尔.福勒或许贪婪愚蠢，但他执行官的席位代表着女皇陛下的意志。他的死，必须有一个明确的说法，甚至……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以儆效尤，震慑那些可能蠢蠢欲动的势力。”
她的主张偏向强硬，认为需要展现力量，挽回颜面，并排除潜在对至冬或愚人众的威胁。
皮耶罗缓缓摇头，面具的阴影仿佛更深邃了：“代价？向谁索取代价？向那个已经崩塌的秘境？还是那个刚刚上任、正磨刀霍霍准备整肃纲纪的新任大贤者阿瓦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