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祖父家算是勉强安稳地休息了一夜后,第二天清晨,梅里便准备前往璃月总务司。
海莉薇原本的计划是在家里香香软软的床上躺一整天,弥补旅途的劳顿,顺便整理一下最近研究“书”和那枚印记相关的思绪。
但梅里女士没给她这个机会。
“总务司的内部架构、运作流程乃至人员考核体系,都与教令院截然不同,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带你亲眼见识一下璃月行政中枢的运作模式,开阔眼界。”
海莉薇把脸埋在枕头里,发出哼哼唧唧的抗议声。
不过,不同的系统意味着不同的变量、不同的逻辑链、不同的效率表现。听上去,好像有点意思?
几番内心挣扎后,好奇心终究是战胜了惰性。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当她们一前一后走出林府大门时,林祖父正站在院内默默地注视着她们的背影。
来到总务司,梅里女士出示了一封早已准备好的信函。
前台的接待人员查看后,先是看向身形娇小、面容稚嫩的梅里,随后视线转向一旁身形高挑、气质沉静的海莉薇,语气带着几分恭维和郑重:
“这位就是梅里女士吗?您看上去可真年轻。这个懂事的小姑娘是您的女儿吧,真可爱。”
话音刚落,周边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一般。
不等海莉薇作出反应,梅里已经一个箭步上前,挡在了海莉薇和接待员之间。
“是我!我才是梅里!她是我的女儿,海莉薇!”
接待员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气势汹汹的小女孩。
然后,她又瞥了一眼旁边面无表情、明显是成年人的海莉薇,脑子短暂地宕机了几秒。
“非、非常抱歉!梅里女士,是我眼拙误会了,请您原谅,实在对不起!”
她一边道歉,一边偷偷用惊疑不定的目光再次快速扫过梅里,显然完全无法理解为何梅里女士会是这副模样。
梅里女士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但也知道纠缠于此无意义,并未多言。
“请您这边请。”接待员毕恭毕敬地引着梅里走向内部通道,将她单独请进了一间僻静的会客室。
海莉薇则被留在了外面的等候区。
她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目光习惯性地开始扫描周围的环境——人员的流动、服饰的差异、交谈的片段、墙上张贴的规章文告……
正在海莉薇沉浸于对璃月行政机构外部表征的初步分析时,一道独特的身影从总务司大门外走了进来。
那是一位拥有着冰蓝色长发的少女,最引人注目的是,在她鬓角两侧,生长着一对羊角?
这对奇特的角与她清丽柔和的面容融合在一起,丝毫不显突兀,反而增添了一种非人的气息。
海莉薇的目光直直地落在那对羊角上,大脑飞速运转起来。
生物结构?装饰品?种族特征?还是能量传导器官?
她下意识微微前倾身体,扶了扶眼镜,想要凑近些观察细节,甚至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冒出了“能否触摸研究一下材质”、“是否可以取样分析”、“这羊角究竟是象征性的还是功能性的”等一系列可能大不敬的学术猜想。
“咳、咳咳……”
一旁的前台接待小姐显然注意到了海莉薇过于炽热且失礼的注视,连忙用力咳嗽了几声以示提醒,并压低声音快速说道:“那位是甘雨大人,是身负仙兽血脉的仙人,在七星麾下工作已久。还望您稍微注意一下礼节。”
“哦,抱歉。”海莉薇应了声,勉强收敛了几乎要化为实质的观察目光。
她并未因直视仙人而感到惶恐,只是意识到在这种公共场合,继续肆无忌惮地观察可能会引发不必要的麻烦。
然而,她刚才毫不掩饰的注视似乎已经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甘雨敏锐地转过头,澄澈的紫色眼睛回望而去。
与周围几位瞬间低下头、不敢直视的接待员不同,海莉薇并未闪躲,只是平静地对视。
甘雨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讶异,但她只是微微颔首,便转身向着总务司内部区域走去。
海莉薇望着甘雨离去的方向,轻轻呢喃:“神、仙……”
这些在须弥更多存在于典籍和传说里的概念,在璃月似乎以一种更贴近现实的方式存在着。那位名为甘雨的仙人,就是活生生的例证。
没过太久,会客室的门再次打开,梅里走了出来,手上多了一份装帧简单的文书。
她朝海莉薇的方向示意了一下,母女二人便一同离开了总务司。
“面试如何?”海莉薇询问。
梅里女士一边快速浏览着手中的文书,一边头也不抬地回答:“不是面试,现阶段只是一次初步咨询和意向沟通。”
梅里耸耸肩,“毕竟我的身份是须弥学者,而非璃月子民。即便有你父亲这一层身份和他早年留下的一些人脉关系作为引荐,但须弥与璃月在很多领域的认知基础、技术发展方向上都存在差异,形成了不小的信息断层。”
“总务司的人对我的现状,以及我提出的转型意向,都表示相当惊讶。不过,他们也提到,今年总务司内部对于引进外部人才,尤其是担任关键职务的考核标准,比往年更为严苛。他们的建议是,让我先花时间观望和适应一段时间,深入了解璃月的实际需求。”
“过两天,总务司内部恰好有一场针对现有人员的晋升考核与选拔,他们同意让我以观察员的身份前去参观。这是一个很好的学习机会,可以直观了解他们的选拔机制和人才标准。”
海莉薇点了点头,简单概括:“懂了。模拟考试。”
她对这个活动还挺感兴趣,于是在总务司内部晋升考核当天,海莉薇跟随梅里女士准时抵达了指定的考核广场。
场面比她预想的更为正式,十几名身着总务司内各部门工作服的候选人员正襟危坐。
她和梅里作为特批的观察员,被安排在侧方一个不干扰考试的位置,甚至出于某种礼节性或试探性的目的,工作人员也给她们二人送来了一份空白的考卷。
梅里接过考卷,目光扫过题目,眼底竟难得地升起兴味。
考卷上的内容不是她熟悉的生论派的高深理论,也非教令院偏好的宏大叙事哲学辩题,而是切切实实关乎璃月民生百态、道德与法治的具体案例、以及神明信仰与璃月庞大经济贸易体系如何协调运作的实际问题。
“很有意思,”梅里女士与海莉薇低声沟通,她指尖点着其中一道关于处理层岩巨渊周边矿工与新兴商会利益纠纷的策论题,“在须弥,即便是教令院职员的考核,更多的都是知识的深度和理论的创新,但这里,总务司更看重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和对国情的理解。”
她转头看向身旁明显兴致缺缺的海莉薇,提议:“你要不要也试着答一下?看看在璃月的标准下,我们的思路能得多少分。”
海莉薇内心是拒绝的。
她讨厌考试和做卷子……
不过,她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之后,还是认命地接过了那份还带着墨香的考卷。
“好吧。”
一个半小时的答题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两位需要提交答卷吗?”刚才发卷的工作人员适时出现。
这个收卷的行为,大概率是带着某种考验与确认的目的。
梅里爽快地递交了答卷,海莉薇见状也递了过去。
等到工作人员带着答卷离开,海莉薇侧头看向梅里,“妈妈,刚才那道关于‘请仙典仪’的策论题,你是怎么想的?”
“是那个请仙典仪当夜,港口同时积压300条货船,外商要求提前开闸,否则明天撤资,但又要求典仪流程不能缩短的问题?”
海莉薇点点头。
梅里嘴角勾起一丝弧度,“很简单。外商撤资的威胁,本质上是经济博弈中的最后通牒。在这种情境下,传统不是约束,反而是可操作的筹码。”
“对内,可以召集典仪委员会与港口工会,宣称提前开闸是顺应仙意,将经济需求包装成神谕,利用岩王帝君的权威压制内部可能出现的保守反对声音——比如,可以暗示或安排所谓的仙乩传递‘货通财兴,方为敬神’的信息。”
“对外,则反过来利用对方急于通关的心理,要求他们签署‘追加投资协议’作为开闸条件,将危机转化为谈判筹码,甚至借此绑定更长期的利益。”
她顿了顿,总结道:“传统仪式的不可缩短本质上是权力话语的一种表象。真正的规则由掌控资源分配的人决定。当经济命脉受到威胁时,文化符号必须向现实权力让步;但关键在于,要通过‘叙事重构’,让这种让步看起来像是传统自身的嬗变与新生。我想,即便是岩王帝君本人,若真在意璃月繁荣,也会同意这种灵活变通。”
海莉薇听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个方向我完全没想到。”
她更习惯解构事物本质,却很少从权力操作和叙事构建的角度去思考解决方案。
“那你是怎么想的?”梅里饶有兴致地反问。
海莉薇如实回答:“我?我是从系统功能和效率最大化考虑的。”
“我认为请仙典仪本质上是一种维系社会认同与秩序的文化符号。但从系统论角度看,符号的价值依赖于其解释框架和实际效用。如果固守仪式形式导致经济系统面临崩溃风险,那么仪式本身就背离了其维护稳定的初衷。”
她继续阐述自己的方案:“因此,我认为的最优解是进行技术性替代。可以利用仙力、科技手段提前录制或者生成请仙过程的逼真影像,在典仪当夜于港口区域同步播放。”
“这样,对外维持了仪式照常举行的表象,满足了象征意义,同时又能悄无声息地释放港口运力,解决拥堵。传统不应成为进步的枷锁,而应该被重新定义和改造,成为适应新系统需求的模块。”
梅里听完,沉默了片刻,表情有些复杂地看着女儿:“……怎么说呢,也不知道你这个脑子是怎么长的。你这个方案在技术逻辑上或许有可行性,但璃月上层大概率是不会批准的。”
“为什么?”
“因为你的构想里至少犯了两个在现实政治中的重大错误。”
梅里举起手指,冷静地分析道,“第一,你把神权降格了,甚至可以说是工具化了。即便是在学术氛围相对开放的须弥,教令院高层也绝不可能同意用虚拟影像来替代与神明的正式沟通,这会被视为亵渎。”
“第二,你提议用虚假信息蒙蔽民众——无论是神明的虚假投影,还是隐瞒货船提前通关的事实。‘真假’在很多时候是一个政治问题,而非技术问题。一旦事情败露,或者即便只是引发猜疑,都可能激起巨大的民愤。到那时,提出这个‘技术方案’的你,很可能第一个被推出来承担责任,以平息众怒。”
海莉薇:“……”
她叹了口气,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困扰与无奈,“人情世故,权力博弈……好烦啊。”
顿了顿,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喃喃自语:“不知道赞迪克会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以对方不按常理出牌还善于在规则边缘游走,甚至破坏原有规则、重新定义规则的性子,或许会提出一个更炸裂的可能性。
会是什么呢?
这个念头让她产生了一丝好奇。
海莉薇算了算埃伯来回须弥璃月送信的行程时间,大概率今晚就能送回赞迪克的回信。
刚好可以在心中询问对方的解答方案。
“对了,”梅里的声音打断了海莉薇的思绪,“刚好我有个问题也想知道你的回答。”
“关于刚才的考题,里面有一题是:总务司发现你堂兄非法走私50公斤岩晶,按新律当抄家处置;你母写信求你‘通融’。这个问题你是怎么回答的?”
海莉薇回答:“我记得试卷上注释了璃月最新律文第17款3项:‘走私岩晶50公斤以上者,籍没其家;近亲隐而不报者,同罪。’”
“这个堂兄此次被截获的岩晶量刚好为50公斤,如果少个500克,就可以降至‘拘役、罚金’的档位。我们可以打个擦边,根据岩晶矿物的特性,运输途中存在0.8%的自然损耗,让总务司计算剔除,重量就可以可合法压线。”
“另外,大陆通用《岩晶检定细则》这本书中对岩晶的定义是需纯度≥92%;可以在货箱里混入8%的辉石碎屑,技术层面就构不成岩晶,只能算未分类矿石。建议这位堂兄下次走私前务必熟记《岩晶检定细则》修订版,别再犯这种低级错误。”
梅里女士看着海莉薇,眼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复杂情绪。
她沉默了好几秒,才艰难开口:“你……你刚刚提交的答卷,真的就是这么写的?”
海莉薇眨了眨眼,不解地看着梅里:“有什么问题吗?题目要求既要维护法律法规,又要满足‘母亲’的请求。这两点我都做到了啊。”
她掰着手指,复盘:“第一,我没有要求法律为我堂兄‘通融’,法律条文本身一个字都没改。第二,我通过利用规则内的自然损耗允许和矿物定义标准,让堂兄走私物品的事实在技术层面上不再符合抄家条款的适用条件。”
“这既避免了家族被抄没的后果,回应了母亲的请求,又完全在法律框架内操作,维护了律法的严肃性。甚至,我还给出了预防未来风险的可行性建议。”
“……”梅里头疼地按了按额角,不与争辩,“从纯粹解题的角度看,确实也没什么问题。”
只是,在负责审核卷宗的人眼里,恐怕不会有人像她这样只进行纯粹的逻辑判断。
他们看到这样的答案,大概率会认为答题者要么是个玩弄法律条文的投机者,要么就是一个完全不通人情世故的书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