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在威胁我?」
海莉薇一边飞速思考着对方话后的多重含义,一边回应。
「但我觉得,您并非璃月总务司体系下的那种保守派。您似乎在谋划一件非常大胆、甚至堪称出格的事。」
女皇对海莉薇的推断似乎产生了兴趣:「那你不妨说说,在你眼中,我是怎样的神?」
「我对您并无深入了解。」海莉薇诚实地回答,但她的分析还在继续,「仅仅是一些细节,结合我对至冬近年动向的观察,让我产生了一些怀疑和猜测。」
「您的印记,为何能在我获得‘书’的当天,如此迅速地截获消息并施加禁锢?我不知道您是如何做到的,但这背后必然有着长久的部署和带有强烈目的性的监视体系。」
她继续抽丝剥茧:「您说欣赏我的尖锐,甚至担心我因此夭折,并且担忧‘书’的力量被天空岛注视。可见,您本质上欣赏变革与纯粹,而您所图谋之事,在‘上头’看来必定是极其出格的,且目标,很可能就是那些天上的神明。」
「听闻在您执政后,至冬的政治、经济、军事体系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您强势地打压旧贵族,大力发展重工业、军事力量和经济外贸,甚至试图通过银行策略将各国经济命运串联起来……」
「我推测,您最初建立监视体系的目标,很可能就是为了观测天空岛的动向,因为您担心自己的大动作会提前引来他们的干预。而一个敢于无视天空岛潜在威胁、不惜承担巨大风险也要不断扩张自身势力的人,绝不会是安于现状的普通君主。」
「从经济学角度讲,璃月追求的是‘低波动和永续的分红’,他们害怕‘本金永久损失’,所以崇尚稳固。而您——」
海莉薇思索着恰当的形容词。
「更像是被卡着倒计时的赌徒。我猜测,您追求的应该是‘高波动、一次性翻倍’的极致利润。您看中我‘书’的能力,那么按照您的逻辑,就应该不惜一切代价,将我纳入您的阵营才对。」
意识那端沉默了片刻,随即,冰之女皇带着毫不掩饰欣赏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错,你的确很聪明,比我想象的更加透彻。」
「那么,我现在需要认真考虑,究竟拿出什么才能真正打动你,让你心甘情愿地与我站在同一战线上。」
这场跨越遥远距离的意识谈判,虽然不涉及刀光剑影,却同样是一场无声的博弈。
而海莉薇,凭借着自己过人的分析能力和敏锐的洞察力,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让自己从一个被观察、被选择的对象,转变为了足以引起上位者重视、需要认真思考如何招揽的筹码。
不过,比起那虚无缥缈的“书”的力量,她更希望被人在意和肯定的是她自身的价值。
就在冰之女皇似乎陷入沉思,权衡着能用什么来打动她时,海莉薇却将把握了主动权,将话题引向自己希望的了解的部分。
「您刚才说,观察我有一阵了,是指我从得到这个印记开始,您就一直在观察我?具体是哪种方式的观察呢?听到?看到?还是某种感应?另外,您知道了我的哪些事?」
冰之女皇对于她突然转换话题的行为似乎并不感到意外:「知道得并不多。事实上,这个方面,我的疑惑和好奇反而更甚。」
她秉持着某种谈判的礼节,诚意十足地补充道:「礼尚往来,我先解答你的疑惑吧。我主要利用了你的神之眼。」
冰神利用了草元素神之眼……怎么想都很奇怪。
「可您不是冰神吗?」
「无论是我的冰元素之力,还是你神之眼承载的草元素之力,其本质都是元素力。它们借以流通和显化的媒介,最终都指向天空岛所设立的规则。因此,在某种更基础的层面上,它们存在共通之处。」
女皇解释道,「我正是利用了这种能量共振频率上的一致,通过印记与你的神之眼建立了微弱的连接,从而能够间接地看到一些与你相关的景象和片段。」
「原来如此。」海莉薇了然。
这解释倒是挺符合元素论的基础逻辑。
「我并非无所事事,只能在一些政务闲暇的时间抽身尝试。」女皇继续说道,「所以,我只是碎片化地看到了一些场景。比如你离开须弥前与某些人的告别、在前往璃月路途中的一些片段,然后便是昨日你平安抵达璃月港,以及今日你关于总务司选拔的那番言论。」
海莉薇捕捉到了一个时间上的空白,她追问:「在沙漠的那段时间呢?您什么都没看到?」
她感到有些纳闷,因为那段时间她时常感到体内有种奇异的寒流,仿佛元素力在不适配的系统中运行,导致浑身不适。
她一直以为那是冰之女皇通过印记在做些什么,但对方却没有提到这件事。
「那时候我本来是想对你进行一些更深入的背景调查,」女皇清冷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无奈,「但我没能做到。也正是那个意外,导致我对你的过去几乎一无所知,只好退而求其次选择用碎片化的时间观察你。」
她略微停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对海莉薇解释印记的原理:「我的印记,其功能大致分为三个层面。其一,是元素共鸣层面,也就是我刚才所说的,通过神之眼进行间接观测。其二,是生理层面,我可以感知到你的心跳、血液流速、体温节律等基础生命体征。而其三,是命运层面……」
「我其实可以操控印记,在你陷入深度睡眠、意识防御最为薄弱的时刻,侵入你的潜意识,尝试读取你大脑深处的部分记忆痕迹。」
海莉薇有些意外,但只是片刻失神,很快用笃定的语气回答:「但您失败了。」
结合对方刚才的陈述和口吻看,这是很明显的答案。
「是的,我失败了。」冰之女皇坦然承认,语气中那丝无奈更明显了些,「我尝试了不止一次。但每次试图深入,读取到的不是连贯的画面或清晰的信息,而是一堆混乱不堪的抽象符号。」
「我甚至尝试过对照提瓦特大陆已知的各种文字、密码乃至古老图腾去解读,将它们代入不同的语境,但都无法组合出任何明确的意义。」
「起初,我怀疑是否是我的能力本身出现了问题,或者印记在远距离传输中产生了严重干扰。但很快我就意识到,问题并非出在我这边,而是出在被读取的对象——也就是你的身上。我很好奇,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海莉薇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确认了一个关键前提:「女皇陛下,您所说的这个通过印记读取记忆的能力,是只有您知晓的秘密吗?」
「可以这么说。」女皇给予了肯定的答复,这涉及她的权能与手段,自然不会轻易外传。
「那么,作为交换,我也可以将这个秘密告诉您。您知道童话和寓言故事吗?」
「童话和寓言?」女皇似乎联想到了什么,语气带着试探,「你也发现了?关于世界树记录信息的漏洞?」
「世界树?」这次轮到海莉薇微微一愣,「不,我想告诉您的东西,与世界树无关。不过,我也不确定这背后是否是同一套底层逻辑。」
她并未纠结于此,继续解释道:
「诗歌、童话、寓言……这些文学体裁,本质上都是储存和传递知识的特殊容器。它们拥有一种奇特的压缩能力,能将复杂的知识和庞大的信息量,浓缩成极其精炼的符号或叙事结构,就像压缩底层代码和文件一样。」
她尝试用更易懂的方式阐述:「人的一次复杂经历,可以像压缩文件一样,被浓缩成诗歌里一句简短的话;而一句蕴含深意的话,也可以通过特定的解压程序,在脑海中还原为细节详尽、长达数十万字的长篇故事。」
「我选择将我过去的绝大部分经历和获取的知识,在脑海中主动翻译、编码成了不同的诗歌、童话和寓言故事。而您读取到的那些无法理解的乱码,正是用于解压这些故事的辅助代码和索引。」
「那些代码,部分是我自创的逻辑符号,部分则取材自大陆上各个古老文明的字符碎片。而它们的真实含义,只有在我脑内的那一本专属‘字典’里才能找到对应。」
这种行为模式,显然有些超出冰之女皇的常规认知。她沉默片刻,似乎在消化这匪夷所思的信息处理方式,然后疑惑:「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如此复杂的信息记录过程,不会成为思考的负担吗?」
海莉薇回答:「意义在于优化人脑的利用率、控制负荷压力指数、提升对知识的吸收效率与承受度。」
「将庞杂的信息压缩成高度抽象的故事和符号,可以显着减少大脑日常处理信息的工作量,从而为储存更多、更复杂的知识腾出空间,并降低因信息过载而导致逻辑混乱或认知崩溃的风险。」
她进一步解释:「人脑如果无法有效吸收和整合知识,就会导致遗忘或认知碎片化;而如果过度沉浸于知识的原始细节和情感冲击中,又容易受到知识本身携带的‘污染’——比如某些禁忌知识的精神侵蚀,或者强烈情感记忆带来的偏执与疯狂。」
「我一直在寻找一种平衡,一种既能高效存储、又能安全调用、还能免疫知识副作用的优化方案。这种‘故事压缩编码法’,是我目前找到的最优解。」
「我明白了。」
冰之女皇意识到,这个年轻的人类学者,所展现出的能力,已经超越了她认知中普通天才的范畴。
她话语微顿,陡然增添了一分凛冽的意味,「不过,你居然敢主动触碰深渊的力量……胆子,真是不小。你可知晓,深渊的力量是何等危险?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海莉薇总觉得此刻的冰之女皇比起刚才商讨“合作”时,似乎“凶”了不少。
有种长辈对冒失后辈的斥责感。
「实验的操作过程很严谨,我有做充足的防护措施和应急预案。风险也都在可控范围内。」
「你对深渊可控的定义,真是过于乐观。」女皇略作沉吟,然后长叹一口气,「过几天,我会让人带一样东西给你。那是一件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抵挡深渊力量侵蚀的造物,你务必随身携带。」
这突如其来的馈赠和略显强硬的关心,让海莉薇一怔。
她能感觉到,这不仅仅是出于对“书”的保护,更是对她这个“有价值个体”的投资和某种程度的认可?
「……谢谢。」海莉薇干巴巴地回应。
「不必言谢,」女皇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保护好你,就是保护我未来的重要‘资产’。」
海莉薇:「……」
女皇的话倒是直接又务实,也毫不掩饰野心与计划。
「我知道,你的价值,并不仅仅在于那本‘书’,更在于你本身所代表的可能性。」
她看得出来,海莉薇是一个主体性极强,且有着自己骄傲的人。
她欣赏这种特质,尤其是在计划需要各种独当一面的人才之时。
这种性格,让她不禁联想到前两日「丑角」从蒙德带回的那个名为罗莎琳的女性。那个姑娘同样拥有着不容小觑的意志和强烈的自我。
不过,两者却又截然不同。
罗莎琳如同一团燃烧的烈火,内心被深刻的仇恨与近乎偏执的妄念所填满,那炽热的情感既是她的动力,也可能成为将她焚毁的隐患。
而海莉薇……
女皇的意志细细感知着那片冰雾之后平静无波的意识。对方的意识一直如深潭静水,表面波澜不惊,内里似乎也空空渺渺,让她难以触及到寻常人应有的强烈欲望、野心,或是深刻的执念。
她似乎没有那种驱动常人前进的、炽热的理想或目标。她所做的一切,无论是优化思维还是研究禁忌,仿佛都源于一种纯粹的好奇,或是是某种连她自己都未必清晰的必然的命运。
火焰可以引导,可以利用其燃烧一切的决绝;而静水却难以把握其流向,因为她本身仿佛就无欲则刚。
当初她与罗莎琳的谈判,许诺其复仇的力量,给予她释放怒火的舞台。但面对海莉薇,传统的利益诱惑,就无法戳中其要害了。
「我欣赏你的骄傲,也认可你本身的价值。那么,让我们回到最初的问题。抛开‘书’不谈,海莉薇,你想要什么?或者说,你认为,在至冬,你能找到什么,是其他地方无法给予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