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檀香袅袅。
景和帝并未在批阅奏章,而是负手立于那幅巨大的《大永寰宇全图》之前,目光深邃,不知在思索什么。周廷玉垂手侍立在侧,气氛沉静。
王文韬手捧《山河舆图志》,躬身行礼:“臣王文韬,奉旨取来《山河舆图志》,恭请圣阅。”
景和帝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王文韬身上,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察人心的力量。他没有立刻去接书,而是开口道:“平身。王文韬,你可知朕为何单单让你去寻此书?”
王文韬起身,依旧微垂着眼帘,保持臣子本分,心中念头急转。皇帝此问,绝非无的放矢。
“臣愚钝。或因此书乃前朝所绘山河地理总汇,陛下欲观古知今,明山川险隘,察疆域变迁。”他给出了一个最稳妥、最符合他翰林修撰身份的回答。
景和帝不置可否,走近两步,接过那本厚重的图志,随手翻阅了几页,淡淡道:“此书所载山川脉络、水系走向,与今时今日已有不少出入。沧海桑田,莫过于此。”
他合上书,目光再次锁定王文韬:“但你今日在那偏殿之中,除了此书,可还发现了什么……特别之物?”
来了!
王文韬心中凛然,知道刚才皮卷引发的细微能量波动,终究没能完全瞒过这位深不可测的帝王,或者说,没能瞒过这皇宫大内隐藏的守护者。他面色不变,恭敬答道:“回陛下,偏殿内典籍浩繁,尘埃遍布。臣除奉命寻找此书外,并未刻意翻动他物。”他顿了顿,仿佛才想起什么,补充道,“只是在寻找时,于角落一处书架底层,似乎触及一卷非帛非纸的陈旧皮卷,触手微沉,与寻常书卷不同。臣因奉旨寻书,未敢细看,亦不知其内容。”
他这番话,九真一假。承认接触了皮卷,点出其材质特殊,但完全隐瞒了皮卷的异状以及自己与之产生的共鸣和收获。将“未细看”和“不知内容”作为托词,合情合理。
景和帝深邃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从中找出任何一丝破绽。周廷玉也屏息凝神,御书房内落针可闻。
半晌,景和帝忽然移开目光,语气听不出喜怒:“哦?一卷皮卷……朕倒是有些印象,似是前朝某位喜好金石古玩的宗室遗落之物,蒙尘已久,不想被你碰到了。”
他将《山河舆图志》递给周廷玉,话锋一转,回到了最初的问题:“王文韬,你于南书房所上条陈,言北疆今冬或有白灾,蛮族可能大举南下,依据何在?细细说来。”
压力骤然转移。
王文韬心知这是考校,也是判断他价值的真正时刻。他微微吸了口气,将之前对周廷玉所言更加系统、深入地阐述出来:
“陛下,臣综合近十年北疆气候记录,发现每隔三到五年,必有一冬酷寒远超常岁,雪灾频发。去岁与今岁,北疆夏季偏旱,草场长势不及往年,蛮族各部牲畜蓄养必然受到影响。加之今岁来自极北的寒流较往年早半月南下,种种迹象叠加,今冬北疆遭遇大规模‘白毛风’(暴风雪)的可能性极高。”
“蛮族生存,依赖水草牲畜。一旦白灾成型,草场被厚雪覆盖,牲畜大量冻毙饿死,为求活路,他们唯有南下劫掠我朝边镇粮草。此非战意之争,实乃生存所迫。故臣推断,其规模将远超平日扰边,需早做防备。”
他言语清晰,逻辑严密,引用的数据虽非绝密,但能如此快速归纳分析并提出预警,已显露出过人的能力。
景和帝静静听着,末了,问道:“若依你之见,该如何防备?”
“回陛下,臣以为可分三步。其一,坚壁清野,加固边城防御,尤其是几处关键隘口,囤积守城器械与燃火之物,应对严寒与围攻。其二,主动出击,派遣数支精干骑兵小队,携熟悉北地地形与气候的向导,深入塞外哨探,绘制详图,监控蛮族大部动向。其三,联络与部分与我朝关系尚可的草原中小部落,许以粮食、盐铁,使其成为耳目,甚至必要时作为牵制。”
这番对策,不仅考虑了军事防守,更包含了情报侦察与外交分化,思虑颇为周全。
景和帝眼中终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他看向周廷玉:“周卿以为如何?”
周廷玉躬身道:“陛下,王修撰所言,老成谋国,思虑周详。尤其是派遣精干小队哨探与联络草原部落之策,颇具见地。臣以为,可令兵部与北疆督师府详加议处,酌情采纳。”
景和帝微微颔首:“准奏。王文韬。”
“臣在。”
“你虽初入朝堂,但见识不凡,勇于任事。南书房行走,要的便是这般干才。日后当再接再厉,于军国大事,若有见解,可直接呈报,不必拘泥。”
“臣,谢陛下隆恩!定当竭尽全力,以报陛下知遇之恩!”王文韬躬身谢恩。他知道,这算是初步通过了皇帝的第一次正式考校,在这南书房乃至朝堂之中,算是真正站稳了第一步。
“嗯,退下吧。”景和帝挥了挥手。
“臣告退。”
王文韬再次行礼,稳步退出了御书房。直到离开那令人压抑的氛围,走到外面开阔的广场上,他才暗自松了口气。方才应对,看似平静,实则心神紧绷,既要展现价值,又要隐藏秘密,比与人打斗一场还要耗费心力。
同时,他也能感觉到,在他退出时,一道温和却隐含锐利的目光(来自周廷玉),以及一道更加隐晦、带着探究意味的神魂意念(来自暗处的守护者),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才收回。
“那卷皮卷,景和帝定然知晓其不凡,却轻描淡写揭过……是暂且不想深究,还是另有打算?”王文韬心中思忖,“还有凌霄阁的报复……”
他抬头望了望皇城上方那片看似平静的天空,知道暗流已然汹涌。
当务之急,是尽快消化皮卷所得,提升实力。
他不再停留,径直向宫外走去。然而,刚走出不远,一名小太监却匆匆追了上来,低声道:“王大人请留步,监正大人有请,在观星台一叙。”
钦天监监正?
王文韬脚步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钦天监地位特殊,监正更是神秘,很少直接与朝臣,尤其是他这样的新晋官员打交道。在这敏感时刻相邀,所为何事?
是福是祸?
他面色不变,点头道:“有劳公公带路。”
新的漩涡,似乎正在向他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