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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千刃蜷缩在柴房角落,指尖悬着那只蚀骨毒蝎。

仇家少爷的灵犬在院中耀武扬威,那是曾将他踩在泥泞中的凶兽。

“去吧,小宝贝…”毒蝎尾针幽光一闪,无声没入灵犬颈项。

凄厉哀嚎撕裂夜幕,沈千刃在阴影中品尝着复仇的甘美。

与此同时,祖宅静室。

月娘指尖拂过红玉枯萎的银发,一缕暗金纹路自她掌心蔓延。

“枯木逢春…”低语间,银发旁竟钻出一株嫩芽。

沈青山将断指狠狠按在玄铁印坯上,鲜血浸透“沈”字凹痕。

“凡辱沈家者,”他盯着染血的印章,“必以此印,碾碎其骨!”

初冬的寒风,带着刺骨的湿冷,卷过沈家祖宅连绵的屋脊。檐角的冰棱无声地生长,在惨淡的月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光泽,如同悬垂的利齿。

祖宅深处,那间承载了太多生死与奇迹的静室,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却又被一股奇异而微弱的草木清新气息中和着。这股气息,带着一种新生的、历经劫难后的坚韧,如同在焦土废墟中顽强探头的第一抹绿意。

月娘倚坐在靠窗的软榻上,身上裹着厚厚的毛皮褥子。她的脸色依旧苍白,颧骨高耸,眼窝深陷,但曾经笼罩全身的那股沉沉死气已经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感,仿佛一件精贵却布满裂痕的瓷器。然而,在这份脆弱之下,却蕴藏着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生命力量。她枯槁的手腕露在褥子外,靠近腕脉的皮肤上,那道玄奥古朴、如同古老藤蔓缠绕交织的暗金色纹路清晰可见。纹路中心,一点温润的翠绿光芒,如同嵌在血肉深处的活物,随着她极其轻微的呼吸,极其缓慢地脉动着,散发出微弱的生机暖意。

这新生的木灵印记,便是那场惊天点化与无私馈赠留下的奇迹烙印,也是她破碎躯壳内艰难萌芽的全新力量的源泉。

她的目光,此刻正温柔而哀伤地落在旁边床榻上那个依旧沉睡的身影上。沈红玉安静地躺着,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那一头刺目的银发铺散在枕上,如同冻结的霜河,触目惊心地诉说着本源耗尽的惨烈代价。她的脸颊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月娘伸出那只印着暗金纹路的手,指尖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极其轻柔地拂过红玉额前几缕冰凉的银发。指尖触碰到那毫无生气的发丝时,她心脉深处那点融合了红玉本源、老祖点化意志以及地脉生机的淡金翠绿光芒,似乎被这至亲的触碰所引动,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和感激瞬间攫住了月娘的心。为了救她,红玉付出了如此惨痛的代价。她枯槁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停留在那冰冷的银发旁,仿佛想用自己的温度去唤醒沉睡的姐妹。她体内那股微弱却坚韧流转的新生木灵之力,在无意识中,随着心绪的波动,极其缓慢地、丝丝缕缕地透过指尖渗溢而出。

“枯木…逢春…”她低低地、如同梦呓般吐出几个字,声音沙哑干涩,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奇迹发生了!

在她指尖停留的那片枕席之上,紧挨着红玉银白发丝的地方,一点极其微小、却充满顽强生机的翠绿嫩芽,竟毫无征兆地顶破了铺在床榻上的细软棉布,悄然钻了出来!

嫩芽只有米粒大小,通体晶莹剔透,在静室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极其微弱却清晰可见的柔光!它微微摇曳着,散发出的不再是纯粹的草木清香,而是带着一丝月娘体内那种融合了大地沉稳与木灵生机的奇异气息!

“这…!”一直守在一旁,正小心翼翼为月娘端来参汤的沈仲景,脚步猛地顿住。他手中的瓷碗差点脱手,布满皱纹的脸上瞬间被极致的震惊和狂喜所淹没!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一点微小的翠绿,仿佛看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神迹!

这绝非寻常草木!红玉床榻周围,绝无任何种子!这是纯粹由月娘新生的木灵本源之力,在无意识中催生出的灵植!虽然微弱,却蕴含着强大的生机与疗愈潜能!它紧贴着红玉耗尽的木灵本源,如同最温柔的呼唤与滋养。

月娘也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指尖下那一点倔强的绿色。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这株微小灵植与她心脉处的光芒、与她手腕上的印记之间,存在着一种血脉相连般的奇妙联系。一种难以言喻的明悟在她心头升起——这新生的木灵体,其力量核心,似乎已不仅仅是催生万物,更蕴含着沟通、引导、甚至…赋予生命特质的奇异伟力!尤其在靠近同源的木灵体时,这种力量会被本能地激发!

“仲景爷爷!”月娘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眼中瞬间爆发出希望的光彩,“快!这嫩芽…它靠近红玉,气息相连…或许…或许对红玉的本源恢复有奇效!快想办法!”

沈仲景如梦初醒,慌忙放下参汤,枯瘦的手掌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他几乎是扑到红玉床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那株紧贴银发的嫩芽,又颤抖着手指搭上红玉更加微弱的腕脉。片刻后,他老泪纵横,声音哽咽:“没错!没错!虽然微弱如萤火,但这灵芽的气息,正丝丝缕缕地渗入红玉丫头的体内!它在温养她枯竭的丹田!天意!这是天意啊!月娘丫头,你这新生的木灵之力,是红玉的生机所系!”

他猛地转身,对着门外嘶哑却亢奋地喊道:“来人!快!取千年温玉髓盒!取无根灵泉水!快!全力护住这株灵芽!这是红玉小姐的救命稻草!”

静室内,因这一点微小却充满希望的绿意,压抑的气氛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希望,如同这初生的嫩芽,在绝望的冻土上,顽强地探出了头。

与静室内弥漫着微弱希望与草药气息的宁静不同,祖宅前院的议事堂,气氛凝重如铁。冰冷的石板地面反射着窗外惨淡的天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金属、桐油和尚未散尽的淡淡血腥混合的气味。

沈青山端坐在正中的黑檀木家主大椅上。那张椅子宽大厚重,曾经属于他的父亲沈万山。如今,沈青山坐在上面,身形依旧带着重伤初愈的消瘦,断指的右手用厚实的白麻布紧紧包裹,吊在胸前,布条上还隐隐渗着暗红的血渍。但他挺直的脊梁如同标枪,眼神锐利如刀,扫过堂下肃立的族人时,自有一股铁血铸就的凛冽威严。短短数日,丧父之痛、断指之伤、红玉垂危、月娘濒死、老祖沉眠…这一连串足以击垮任何人的重击,非但没有压垮他,反而如同最残酷的淬火,将他锻打成了如今这副冰冷、坚硬、锋芒毕露的模样。

堂下,气氛肃杀。十几名沈家核心族人、护卫头领、工坊大匠垂手肃立,每个人的脸上都刻着悲愤与同仇敌忾。空气中仿佛有火星在噼啪作响。

“家主!”工坊大匠沈铁石声音粗粝,如同砂纸摩擦,他双手捧着一架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弩机。那弩机造型狰狞,弓臂粗壮,机括处结构复杂精密,弩槽内并排卡着三支闪烁着幽蓝寒光的短矢。“神机连弩,修复完成三架!新淬的‘破罡矢’,箭头喂了红玉小姐之前改良的‘蚀金散’!虽不敢说破开高阶修士的护体灵光,但宗师以下,沾着就烂,擦着就残!就算是炼气一二层的修士,若没有强力护身法器,猝不及防下也够他们喝一壶!”他眼中闪烁着复仇的火焰。

沈青山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弩机上,冰冷锐利。“试射过?”

“试过!”沈铁石斩钉截铁,“三十步内,能洞穿三寸厚的精钢板!箭头蚀金散见血封喉,一头牛,三息毙命!”

“好。”沈青山只吐出一个字,却重若千钧。“即刻起,这三架弩,连同库存所有蚀金散箭矢,由沈豹、沈狼、沈彪三位教头亲自掌控,布于祖宅核心区域制高点。没有我的令牌,擅闯核心区者,无论何人,”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刺骨的寒意,“杀无赦!”

“遵命!”三名气息彪悍、太阳穴高高鼓起的护卫头领踏前一步,齐声应诺,声震屋瓦。他们都是沈家培养的顶尖武师,距离宗师之境仅一步之遥,此刻眼中尽是决死之意。

“沈林!”沈青山目光转向另一名负责内务的族老。

“家主!”沈林上前一步,手中捧着一卷厚厚的账册和一个小巧的玉盒。“库房所有百年份以上的老参、灵芝、雪莲等大补元气、滋养生机的药材,已全部按您吩咐,由专人日夜不停熬制成参汤,优先供给静室。同时,凡仙盟下所有与我们沈氏商行有往来的药铺、散修,都已收到我们的紧急求购令,不惜代价收购一切固本培元、蕴养生机的灵药奇草!这是第一批搜罗到的药材清单,还有…这是动用了您名下三处核心产业抵押换来的三十万两金票!”他打开玉盒,里面是厚厚一叠散发着油墨气息的金票。

沈青山看都没看那金票一眼,目光只扫过药材清单。“不够!继续收!钱不够,就把我名下的所有产业,包括‘聚宝楼’、‘盐引商号’,全都押出去!”他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任何犹豫。“红玉和月娘的命,比什么都重要!告诉外面那些药铺和散修,只要能拿出真正的好东西,我沈家,十倍市价收购!”

“是!”沈林心头一凛,肃然领命。

“沈鹰!”沈青山的目光投向角落阴影中一个毫不起眼的身影。那是沈家暗卫的统领,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毒蛇。

“家主。”沈鹰的声音低沉沙哑,仿佛从地底传来。

“暗卫全部收缩回防。重点监控区域:祖宅外围一里,尤其是靠近后山黑风崖的方向!还有,周家、皇室在城内的所有据点,给我盯死了!我要知道他们每一个人的动向,每一次密谈!一只可疑的苍蝇飞过,我都要知道它是公是母!”沈青山的指令冰冷而精准,带着掌控全局的压迫感。“人手不够,就从外围商行的护卫里抽调精锐补充!记住,现在是非常时期,宁杀错,不放过!”

“明白。”沈鹰的身影在阴影中微微晃动了一下,如同融入了黑暗,再无声息。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一条条命令从沈青山口中发出,如同冰冷的铁流,注入沈家这台刚刚经历重创、却正在强行启动的巨大机器。断指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时刻啃噬着他的神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的伤势,但他端坐如山,眉头都没有皱一下。那根断指,那胸口的伤疤,此刻都成了他意志的勋章,无声地宣告着沈家的血性与不屈。

最后,他的目光扫过堂下所有族人,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屋外呼啸的风声:“诸位叔伯兄弟,沈家遭此大难,风雨飘摇。老祖宗为家族沉眠,红玉、月娘重伤垂死,我父…更是血洒祖祠!此仇此恨,倾尽三江之水,也难洗刷!”

他猛地站起身,断指的右手无意识地握紧成拳,牵动伤口,布条瞬间被鲜血染红更深。但他恍若未觉,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刺穿这压抑的苍穹。

“仇,必报!债,必偿!无论是周家、皇室,还是那躲在阴沟里的黑煞宗,所有染指我沈家血债的魑魅魍魉,我沈青山在此立誓,必将让他们血债血偿,百倍奉还!”

“沈家,不会倒!以前不会,现在不会,将来更不会!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沈家的脊梁,就永远是直的!沈家的刀,就永远不会生锈!”

他铿锵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一个沈家人的心上。连日来的压抑、恐惧、悲伤,在这一刻被点燃,转化为熊熊燃烧的复仇之火和同仇敌忾的斗志!

“誓死追随家主!血债血偿!”沈铁石第一个嘶吼出声,双目赤红。

“血债血偿!!”堂下众人齐声怒吼,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悲愤与杀气交织,凝聚成一股无形的力量,让整个议事堂的空气都为之沸腾。

沈青山看着眼前一张张被仇恨和决绝点燃的脸,缓缓点头。他重新坐下,目光落在了面前桌案上,那里放着一方尚未完成的玄铁印坯。印坯厚重冰冷,顶端粗糙,下方预留的印面处空空如也。

他伸出完好的左手,拿起旁边一柄锋利的刻刀。冰冷的刀锋在指尖跳跃。他没有立刻动手,而是缓缓地,解开了吊在胸前的右手布条。

布条滑落,露出那只残缺的手。小指齐根而断,伤口狰狞,被药膏覆盖着,依旧红肿可怖,隐隐有黄水渗出。

议事堂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只断手上,呼吸为之一窒。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更浓烈的血腥味和悲壮。

沈青山面无表情,仿佛那只手不是自己的。他猛地将断指的右手,狠狠按在了冰冷的玄铁印坯顶端!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剧痛如同电流瞬间窜遍全身,额角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鬓角。断指处的伤口在巨大的压力下瞬间崩裂,粘稠的、带着暗红血块的污血,如同找到了宣泄口,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冰凉的玄铁!

鲜血顺着印坯的棱角流淌,滴落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嗒…嗒…”声,如同擂响的战鼓。

沈青山咬紧牙关,身体因剧痛而微微颤抖,但他的眼神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他死死按住断指,任由自己的鲜血浸透那方象征着家族最高权力的玄铁!

粘稠的血液在玄铁粗糙的表面蔓延、渗透,仿佛带着他的意志和不屈的魂魄,融入了这冰冷的金属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息,也许是漫长的一刻钟。当断指处涌出的鲜血终于变得稀薄,玄铁印坯的顶端和上半部分,已被一层暗红发黑的厚厚血痂完全覆盖,散发出浓烈的铁锈与血腥混合的气息。

沈青山这才缓缓抬起手。那只断指的手掌上,伤口血肉模糊,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但他只是随意地用布条重新缠裹了一下,动作粗粝得令人心头发颤。

他拿起刻刀,左手稳如磐石。刀锋落下,不再是雕刻,而是如同在岩石上劈凿!尖锐刺耳的摩擦声响起,火星在刀锋与染血的玄铁之间迸溅!

他刻的不是花鸟鱼虫,不是云纹瑞兽,而是一个最简单、最直接、也最沉重的字——

“沈”!

刀锋深深陷入玄铁,每一笔,每一划,都带着断指的痛楚,带着丧父的悲愤,带着守护亲人的决绝!玄铁碎屑飞溅,那个由鲜血浸透、再由刀锋硬生生凿刻出的“沈”字,在印坯上逐渐显现。它棱角分明,带着一种原始而狰狞的力量感,笔画深处,是尚未干涸的暗红血痕,如同刚刚凝固的伤口。

最后一笔刻完,沈青山将刻刀“当啷”一声丢在桌案上。他拿起那方浸透了自己鲜血、刻着狰狞“沈”字的玄铁印坯,高高举起。

冰冷的玄铁,暗红的血痕,棱角狰狞的字体,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煞气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凡辱沈家者,”沈青山的声音嘶哑低沉,如同地狱刮出的寒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染血的刀锋上磨砺而出。他冰冷的视线扫过堂下每一个族人,最后定格在那方血印之上,一字一顿,如同宣告神谕:

“必以此印,碾碎其骨!”

一股无形的、混合着血腥、铁锈与滔天恨意的煞气,随着他的话语轰然爆发,瞬间席卷了整个议事堂!堂下所有沈家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血液却仿佛被点燃,在血管里奔涌咆哮!

“碾碎其骨!!”众人齐声怒吼,声浪如雷,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穿透厚重的墙壁,在祖宅上空久久回荡。

距离沈家祖宅数十里外,位于云岚城东南角的周氏府邸深处,一间焚着名贵檀香、温暖如春的书房内,气氛却压抑得如同冰窖。

周氏家主周厉海,这位在云岚城跺跺脚都能震三震的枭雄,此刻正背对着书房门口,负手而立,望着窗外庭院中一株在寒风中萧瑟的老梅。他身形高大,穿着一身暗紫色锦袍,背影如山岳般沉重。但书房内弥漫的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阴冷气息,源头正是他。

书房中央的地面上,跪着两个人。一个是周厉海的嫡长子周元龙,此刻他脸色惨白,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身体微微发抖,大气不敢出。另一个则是周家商行的大掌柜,一个精瘦的老者,更是面如土色,匍匐在地,几乎要把头埋进地毯里。

“父亲…”周元龙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打破了死寂,“…损失…已经初步清点完毕。城东、城西、城南三处最大的粮仓…昨夜…昨夜被一场诡异的大火…烧成了白地…囤积的三十万担新粮…十不存一…还有…城北的药材库…也被不明身份的高手闯入…库中所有百年份以上的老药…被洗劫一空…看守…看守全被毒杀…死状…惨不忍睹…”他说到最后,声音几乎带上了哭腔。

“废物!”周厉海猛地转身,声音并不高,却如同冰锥刺入骨髓。他保养得宜的脸上没有任何暴怒的表情,只有一双眼睛,阴沉得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怨毒与杀意。“一群废物!连家都看不住!我周家养你们何用?!”

那目光扫过,周元龙和掌柜如同被毒蛇盯上,瞬间汗毛倒竖,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周元龙更是吓得一哆嗦,几乎瘫软在地。

“沈家…好一个沈家!好一个沈青山!”周厉海缓缓踱步,锦靴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丝毫声音,却带来更沉重的压迫感。“断指立威?血印明誓?呵…黄口小儿,不知死活!”

他走到书案前,枯瘦的手指轻轻抚过案上一尊通体漆黑、散发着阴寒气息的玉雕毒蝎。那毒蝎雕刻得栩栩如生,蝎尾高高翘起,尖端一点幽绿,仿佛活物。

“沈渊那老鬼,强行点化,自身沉眠,已是冢中枯骨!沈红玉本源耗尽,满头白发,离死不远!沈月娘经脉尽碎,就算侥幸不死,也是个废人!他沈青山,不过是个断了爪牙的幼虎,仗着一股血气之勇,就敢如此猖狂?!”周厉海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暴怒和刻骨的恨意,“烧我粮仓,劫我药库…这是在抽我周家的筋!这是在打我周厉海的脸!”

他猛地一掌拍在书案上!

“轰!”

坚硬的红木书案应声而碎,木屑纷飞!那尊黑玉毒蝎却稳稳地落在他掌心。

“真当我周家是泥捏的不成?!”周厉海眼中凶光爆射,“沈家气运已崩,老祖沉眠,正是将其连根拔起、斩草除根的天赐良机!”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杀意,声音重新变得阴冷低沉:“元龙。”

“儿…儿在!”周元龙浑身一颤,连忙应声。

“你亲自去一趟城外‘黑云庄’,持我的令牌,见黑煞宗那位负责联络的‘乌先生’。”周厉海从怀中取出一枚非金非木、刻着狰狞鬼面的黑色令牌,丢在周元龙面前。“告诉他,沈家已是强弩之末,正是动手的最佳时机!我周家愿出双倍供奉,请黑煞宗的高人…彻底抹平沈家祖宅!鸡犬不留!”

“是!父亲!”周元龙眼中闪过一丝狠戾,连忙捡起令牌。

“还有,”周厉海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给宫里那位递个话。沈家商行掌控的盐铁命脉,该换换主人了。告诉他们,我周家…愿意替皇室分忧!”

“儿明白!”周元龙心领神会,眼中贪婪之色一闪而过。

“去吧。”周厉海挥了挥手,重新转过身,面向窗外。背影在摇曳的烛光下,如同择人而噬的妖魔。“沈家…沈青山…我要你们所有人,给我孙儿厉峰…陪葬!”

书房内,只剩下檀香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周厉海那沉重如山的、充满无尽怨毒的呼吸。

夜色,如同一块巨大的、浸透了墨汁的绒布,沉沉地笼罩着云岚城。白日里残留的喧嚣彻底沉寂下去,只有寒风在空旷的街巷间呜咽穿梭,卷起地上的枯叶和尘土,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无数细小的鬼魂在低语。

沈家祖宅深处,靠近偏僻柴房院墙的角落里,一个瘦小的身影如同壁虎般紧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几乎与浓重的阴影融为一体。正是沈千刃。

他身上只穿着单薄的旧棉袄,冻得嘴唇发紫,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但他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一种与年龄和处境极不相称的火焰——那是一种混合了刻骨仇恨、扭曲兴奋和病态快意的火焰。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柴房院墙之外,隔着一道低矮花圃的另一个更大、更气派的院落里。那是周府一位旁系管事,周扒皮家豢养灵犬的兽栏。

兽栏由粗大的铁条围成,里面铺着厚厚的干草。此刻,一头体型硕大如小牛犊、浑身覆盖着油亮黑毛的恶犬,正懒洋洋地趴在干草堆上。它偶尔抬起头,露出一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幽绿光芒的凶眸,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性的呼噜声。这畜生名叫“黑煞”,是周扒皮的心头肉,平日里仗着主人的势,凶悍异常,寻常百姓家的看门狗见到它都要夹着尾巴绕道走。

沈千刃永远不会忘记,就在半年前,他饿得实在受不了,在周家后巷的泔水桶里翻找一点残羹冷炙时,就是这头畜生!周扒皮那个肥猪一样的儿子周彪,骑在这畜生的背上,指着他肆意嘲笑:“看!沈家那个扫把星,灵根都没有的废物,在跟狗抢食呢!黑煞,去!给这废物长长记性!”

那畜生如同得到命令的凶魔,狂吠着扑了上来!巨大的爪子带着腥风狠狠拍在他的背上,将他整个人打飞出去,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肋骨断裂的剧痛还没传来,腥臭的犬牙已经咬住了他破烂的裤腿,疯狂地撕扯!布帛碎裂的声音、周彪和他那群狐朋狗友刺耳的哄笑声、还有那畜生喉咙里兴奋的呼噜声…混杂着尘土和血腥味,成了沈千刃记忆中最黑暗、最屈辱的梦魇!他像破麻袋一样被拖拽,被撕咬,最后被周彪用鞭子抽得遍体鳞伤,像垃圾一样丢在冰冷的巷子里。

那种深入骨髓的屈辱和恨意,如同毒藤般在他心底疯狂滋长!他沈千刃,伪灵根又如何?被家族边缘化又如何?他一样有恨!一样要那些欺辱过他的人,付出代价!

“黑煞…周彪…”沈千刃的牙齿在寒风中咯咯作响,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恨意。他死死盯着那头在兽栏里打盹的恶犬,眼中闪烁着怨毒的光芒。“先从你这畜生开始…周彪,你给我等着!”

他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绝世珍宝般,从怀里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用破旧油纸层层包裹的小包。颤抖着解开油纸,露出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只蝎子。

一只通体漆黑如墨,只有婴儿巴掌大小的蝎子。它静静地伏在油纸上,一动不动,仿佛死物。但在它那高高翘起、闪烁着幽冷金属光泽的蝎尾末端,一点比针尖还细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幽绿色光点,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蚀骨毒蝎!

这是沈千刃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从沈家废弃的药材库角落里,一个布满灰尘的瓦罐里发现的。那瓦罐里是前些年家族收集的、给红玉试炼毒术用的各种毒虫残骸,早已被遗忘。这只毒蝎混在其中,不知为何竟存活了下来,而且发生了可怕的变异。沈千刃发现它时,它正用那幽绿的尾针,轻易地毒死了一只试图靠近的老鼠。那老鼠瞬间浑身发黑、僵硬,如同被风干的腊肉。

那一刻,沈千刃的心脏狂跳起来。他仿佛找到了复仇的钥匙!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只变异的毒蝎收了起来,用自己偷偷省下的、少的可怜的食物喂养它,观察它。他发现这蝎子毒性猛烈得超乎想象,而且极其隐蔽,行动无声无息。

他花了整整一个月时间,用简陋的工具,耗费了无数心力,才勉强用几根坚韧的兽筋和细小的竹管,制作了一个极其粗糙的、可以勉强引导这毒蝎进行短距离攻击的“驭蝎筒”。这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但想到复仇的快感,他觉得一切都值得。

“小宝贝…”沈千刃的声音带着一种病态的温柔,如同呼唤最亲密的爱人。他用冰冷僵硬的手指,极其小心地捏起那只冰冷的、散发着阴寒气息的蚀骨毒蝎,将它放进那个简陋的竹筒内。毒蝎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在竹筒里微微躁动了一下,尾针上的那点幽绿光芒闪烁得更加急促。

沈千刃将竹筒对准兽栏的方向,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腐朽气息的空气。胸腔里,那颗被仇恨浸透的心脏在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肋骨跳出来。兴奋、紧张、恐惧、还有那扭曲的快意…种种情绪如同毒蛇般缠绕着他。

他屏住呼吸,将竹筒的末端凑到嘴边,对着预留的一个小孔,猛地吹出一口长气!

“咻——!”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夜风吹过缝隙的细响。

黑暗中,一道比夜色更加幽暗、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的细小影子,如同离弦的毒箭,从竹筒口激射而出!速度快得惊人,瞬间划破数丈的距离,精准无比地没入了兽栏中那头恶犬“黑煞”颈部浓密的毛发深处!

“呜…?”

正趴着打盹的黑煞猛地抬起头,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疑惑的低呜。它似乎感觉到颈侧被什么东西极其轻微地刺了一下,如同被蚊子叮咬。它下意识地甩了甩硕大的脑袋,伸出爪子想去挠。

然而,就在它爪子刚刚抬起的瞬间——

“嗷呜——!!!”

一声凄厉到足以撕裂夜幕、充满极致痛苦的惨嚎,猛地从这头凶悍的恶犬喉咙里爆发出来!

那声音不再是犬吠,更像是地狱恶鬼的哀嚎!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惊骇和剧痛!

黑煞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从干草堆上弹跳起来!它疯狂地、毫无章法地在狭窄的兽栏内冲撞、翻滚!巨大的力量撞得铁栏杆哐当作响,火星四溅!它用爪子拼命抓挠自己的脖子,锋利的爪尖瞬间撕开了皮肉,鲜血淋漓,但似乎丝毫无法减轻那从骨髓深处爆发出来的恐怖痛楚!

它的动作越来越狂暴,眼睛在黑暗中瞬间变成了血红色,涎水混合着血沫从大张的嘴里不受控制地流淌下来,滴落在干草上。它开始疯狂地啃咬铁栏,用头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原本油亮顺滑的黑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干枯、甚至开始片片脱落!裸露出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迅速蔓延的青黑色!

仅仅几个呼吸之间,这头刚才还威风凛凛、凶悍强壮的恶犬,就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精气和血肉,动作变得僵硬、迟缓,最终轰然倒地,四肢剧烈地抽搐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倒气声。那双血红的眼睛瞪得滚圆,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痛苦,死死地盯着沈千刃藏身的黑暗角落,仿佛在无声地诅咒。

它的身体以一种可怕的速度变得干瘪、发黑,皮肤紧紧包裹着骨骼,散发出一种混合着腐烂与剧毒的恶臭。很快,连抽搐都停止了,只剩下那具迅速僵硬的、如同被风干了千年的黑色尸骸,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兽栏里。

死了。

一头足以搏杀猛虎的凶悍灵犬,在蚀骨毒蝎那恐怖的剧毒下,从被蛰中到彻底毙命,不过十息!

整个过程短暂、诡异、恐怖到了极点!

花圃对面,周扒皮家的院落里瞬间炸开了锅!急促的脚步声、惊恐的呼喊声、女人尖利的哭叫声、男人愤怒的咆哮声…乱成一团。灯笼火把的光亮迅速向兽栏方向汇聚。

而在院墙的阴影中,沈千刃的身体因为极致的兴奋和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防止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疯狂的笑声泄露出来。他亲眼目睹了那畜生从生龙活虎到瞬间毙命、化作干尸的全过程!

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的、令人头皮发麻、灵魂都在战栗的极致快感,瞬间淹没了他!那是一种凌驾于生命之上、掌控他人生死的扭曲愉悦!那是一种将曾经施加于己身的屈辱和痛苦,十倍百倍奉还的酣畅淋漓!

“嗬…嗬嗬…”压抑不住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低沉笑声,从他指缝间漏出。黑暗中,他那张因为营养不良而显得格外瘦削的脸上,五官因为极致的兴奋而扭曲着,眼睛里燃烧着病态的、疯狂的光芒。

“死得好…死得好啊…黑煞…这只是开始…周彪…周扒皮…周家…还有那些看不起我的人…”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尝到了自己牙齿咬破口腔带来的淡淡血腥味,这味道混合着复仇的快意,让他更加亢奋。

他贪婪地最后看了一眼兽栏里那具迅速失去温度的黑色干尸,听着对面周府越来越大的混乱喧嚣,如同欣赏着世间最美妙的乐章。

复仇的甘美,如同最醇厚的毒酒,让他深深沉醉。

他小心翼翼地收起那个简陋的驭蝎筒,将那只立下“大功”的蚀骨毒蝎重新用油纸层层包裹,贴身藏好。做完这一切,他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缩回柴房更深的阴影里,身体依旧因为亢奋而微微颤抖。

黑暗吞噬了他的身影,只留下周府那边越来越响亮的哭嚎和怒骂,以及空气中,那若有若无、令人作呕的腐毒恶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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