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城的雨，总是带着一股洗不净的土腥气，淅淅沥沥，敲打着赵家演武场上冰冷的青石板。
演武场高台，赵菁一身水绿罗裙，身姿挺拔如初绽新荷，只是那张姣好的面容上，此刻却覆着一层毫不掩饰的冰霜与嫌恶。她指尖捻着一纸婚书，仿佛捏着什么污秽之物。
“秦夜，”她的声音清脆，却字字如刀，刮过台下每一个竖起耳朵的看客，“你我婚约，今日就此作废。曾经的你，或许算得上一号人物，但如今……”
她话语微顿，唇角勾起一丝讥诮的弧度，目光扫过台下那个沉默的青衫少年，他站在那里，身形略显单薄，气息更是平平无奇。
“如今的你，不过一个庸碌凡人，如何配得上我赵菁？如何配得上我已拜入云岚宗的身份？死缠烂打，只会自取其辱。”
她手腕一抖，那纸鲜红的婚书被灵力震得寸寸碎裂，如同蝴蝶，飘散在潮湿的空气里，混入泥水。
“拿着这枚‘聚气丹’，识趣点，滚出青石城。日后，你我便是云泥之别，再无瓜葛。”
一枚龙眼大小的丹药被她随手抛下，滴溜溜滚到秦夜脚边，沾上一层泥污。
“轰！”
场下瞬间炸开。
“退了！真的退了！”
“赵小姐如今是云岚宗内门弟子，前途无量，秦夜？一个废人罢了，确实配不上。”
“啧啧，当年秦家强盛时订的婚约，如今秦家没了，他也废了，赵家岂会认账？”
“那聚气丹可是好东西啊，便宜这废物了……”
“换我，哪有脸来？早自己躲起来了！”
议论声、嗤笑声、怜悯的目光，如同这冷雨，无孔不入地浇在少年身上。
高台上，赵家长老们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赵菁身旁，一位身着云岚宗服饰的青年负手而立，神态倨傲，看向秦夜的眼神，如同看一只蝼蚁。
秦夜缓缓抬起头。
雨水顺着他略显苍白的脸颊滑落，黑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他的眼神却异常平静，静得像是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映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刚才那场足以令任何少年癫狂的羞辱，并未发生在他身上。
他低头，看了看脚边那枚泥污的丹药，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弯腰，将其捡起。
“哈！果然还是拿了！”
“脸面哪有丹药实在啊，可惜了他的好皮囊，骨头这么软……”
赵菁眼中的鄙夷几乎要满溢出来。
然而下一刻，秦夜的手指微微用力。
“噗！”
一声轻微的闷响。
那枚无数秦家子弟渴求的聚气丹，在他指间化为齑粉，混着雨水和泥，从指缝簌簌落下。
全场陡然一静。
连雨声似乎都停顿了片刻。
所有人都愕然地看着他。
秦夜摊开手掌，任由丹粉被雨水冲走，目光抬起，第一次，真正落在了高台上的赵菁身上。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雨幕，落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冰冷的、与这喧嚣场面格格不入的平静。
“赵菁。”
他唤道。
“今日不是你赵家退婚。”
“是我秦夜，休了你。”
他抬手，嗤啦一声，撕下内衫一角白布，指尖逼出一滴殷红的血珠，以血代墨，龙飞凤舞写下一个大大的——
“休”！
布帛如箭，射向赵菁！
“一纸休书，自此两清。”
“他日再见，”秦夜的声音顿了顿，目光掠过赵菁，掠过那云岚宗青年，掠过所有目瞪口呆的人，最终望向城外那连绵起伏、云雾笼罩的黑风山脉，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砸在每个人心头。
“你，乃至你云岚宗，只需跪迎即可。”
话音落下，再不看那高台上因极致震惊和羞辱而脸色煞白、浑身发抖的赵菁，也不看那瞬间爆发的哗然与怒斥，转身，一步步，踏着泥水，分开人群，朝着城外走去。
背影决绝，孤直。
消失在茫茫雨幕与青石长街的尽头。
……
夜，黑风山脉外围。
寒气刺骨，兽吼隐隐。
一处隐蔽的山洞内，秦夜盘膝而坐。洞外布置着简陋的障眼法阵。
他褪去上衣，身前摆放着几株刚刚采来的最低阶的灵草，苦涩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
“虎纹草，凝血花……品质低劣，聊胜于无。”他喃喃自语，眼神却锐利如鹰隼。
他的指尖，悄然跳跃起一簇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淡金色火焰，周围的温度骤然提升，那几株灵草迅速枯萎、融化，萃取出几滴精华，没入他胸膛几处大穴。
同时，他体内，一股截然不同的、霸道无匹的功法悄然运转，周身气血如同蛰伏的巨龙，开始苏醒，发出低沉轰鸣。皮膜之下，隐隐有暗金色的流光一闪而逝。
丹武双修！以丹蕴武，以武促丹！这是前世登临人界至尊之位后，他耗费心血推演出的无上大道，只可惜前世发现太晚，根基已定。这一世重头再来，每一步都将完美无瑕！
“赵菁…云岚宗…”秦夜闭上眼，心神沉入修炼，“但愿你们，别来得太快。”
……
三日后。
青石城，秦夜曾居住的小院外。
夜色浓重。
几道黑影如同鬼魅，悄然潜入。
“仔细搜！那小子肯定藏了什么宝贝才恢复点元气，敢那么嚣张！”
“赵大小姐和云岚宗的大人发了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一个废物，能跑到哪去？肯定还在城里躲着！”
为首的是赵家一个凶悍护卫头领，修为已达炼体五重，在这小城已算好手。
他们踹开房门，翻箱倒柜，却一无所获。
“头儿，没有！”
“这边也没有！”
护卫头领面色阴沉：“妈的，难道真跑了？去黑风山脉找！大小姐说了，提头回去，赏金币五百！”
众人眼中闪过贪婪，正准备退出小院。
突然，一个冰冷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深处，在众人身后响起。
“是在找我吗？”
所有黑影猛地一僵，骇然回头！
只见清冷月光下，院门不知何时被关上。一个青衫少年斜倚着门框，静静地看着他们，眼神淡漠，如同在看一群死人。
正是秦夜！
“秦夜！你竟然敢回来！”护卫头领先是一惊，随即狂喜，“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兄弟们，拿下他！”
五六道身影同时爆发元气，刀剑出鞘，狠辣地扑向秦夜！炼体三四重的气息搅动空气。
秦夜动了。
他没有闪避，反而一步踏前！
身形如鬼魅，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指尖不知何时夹着几根细如牛毛、淬着幽光的毒针——那是他用最低劣材料随手炼制的。
嗤！嗤！嗤！
细微的破空声响起。
扑在最前面的三个护卫身形猛地一滞，喉咙处多了一点细微血孔，脸上贪婪瞬间凝固，化为难以置信的惊恐，直挺挺倒地！
“什么？！”护卫头领大惊失色，这绝不是炼体三重该有的速度和手段！
他怒吼一声，炼体五重的力量毫无保留，一刀劈出，刀风凌厉！
秦夜眼神不变，侧身避过刀锋，右手五指成爪，暗金色流光一闪而逝，精准无比地扣住对方手腕。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
“啊！”护卫头领惨嚎一声，长刀脱手。
秦夜左手如电，一根毒针瞬间没入其眉心！
惨嚎戛然而止。
护卫头领眼睛瞪得滚圆，尸体软软倒下。
剩余两个护卫亡魂大冒，转身就想逃。
秦夜身形再闪，如影随形。
手起，针落。
两声闷响，最后两人也扑倒在地，顷刻间气息全无。
小院重归死寂。
月光洒落，照在六具迅速冰冷的尸体上，血迹蜿蜒。
秦夜站在尸体中间，呼吸平稳，衣衫整洁，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俯身，熟练地在几人身上摸索出一些金币和劣质丹药。
“赵家…只是开始。”
他收起微薄的战利品，指尖弹出一缕淡金色火焰，落在尸体上。
火焰跳跃，尸体迅速焦黑、化作飞灰，连血迹都被蒸干。
夜风吹过，小院内再无丝毫痕迹，只有浓郁的血腥味，被风卷着，飘出院子，弥漫在青石城寂静的夜空中。
远处，打更人的梆子声隐约传来。
三更天。
秦夜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如同从未出现过。
但这一夜，青石城三大家族，赵、李、王，所有派出了人手搜寻秦夜下落的势力，都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
他们派出的好手，尤其是进入黑风山脉的人，如同石沉大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连尸体都找不到。
唯有那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和一种无声的恐怖，伴随着清晨的冷风，钻入每一个势力的核心宅院，让那些掌权者，从睡梦中惊醒，莫名地打了个寒颤。
赵家书房，赵家主赵元猛地推开窗，看着黎明前最深的黑暗，眉头紧锁，心中那股不安，越来越浓。
那个他们以为可以随意捏死的废物少年，似乎……彻底脱离了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