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入京都近郊一处幽静别墅的车库。
这栋别墅是沈氏集团在京都的产业,如今自然成了沈烟临时的居所。
追风和逐影如同两道沉默的影子,先行下车,确认四周安全后,才为沈烟拉开车门。
吴姐早已等候在门口。
“小姐,您回来了。”吴姐迎上前,敏锐地察觉到沈烟身上那股比平日更加冰冷的低气压,以及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紊乱。
沈烟淡淡地“嗯”了一声,径直穿过宽敞却略显空旷的客厅,走上了弧形楼梯。
她的背影挺直,步伐依旧带着属于女帝的优雅与从容,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她的内心是何等的翻江倒海,与这具毫无修为的凡人身躯几乎要承载不住那神魂的震颤。
回到主卧室,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她没有开灯,任由自己陷入一片柔软的黑暗之中。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内心一片狼藉。
陈浊……
这个名字,如同带着荆棘的藤蔓,缠绕上她的心脏,每一下收缩都带来尖锐的刺痛与难以言喻的酸涩。
他还是老样子。
不,甚至比星源大陆最后决裂时,更加冰冷,更加深不可测。
那双曾经对她饱含深情与温柔的眼眸,如今只剩下万年不化的寒冰,以及冰层之下那汹涌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狂暴怒意。
他认出了她。
尽管她伪装失忆,尽管她换了截然不同的容貌,但他那一眼,那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她灵魂本源的目光,明确地告诉了她——他知道是她来了。
而他最后的反应,比直接的质问和斥责更让她心慌。
那彻底的冷漠,那如同看待陌生人般的转身离去,仿佛在说:“无论你是谁,无论你来做什么,都与我无关。”
这种被彻底无视、划清界限的感觉,比恨意更让她难以承受。
在星源大陆,她是统御魔界、言出法随的女帝,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何曾有过如此卑微、如此无措的时刻?
为了追寻那一线渺茫的弥补可能,她付出了所有修为,承受了神魂撕裂之苦,像一叶无根的浮萍,漂泊到这完全陌生的世界,成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值得吗?
这个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她又想起了冬儿,既然陈浊的容貌没有变化,那沉睡百年的冬儿,应该还是以前那个小女孩的那个模样,她多想再见见冬儿,听她叫自己一句娘亲。
可是,她不能。她现在是“失忆”的沈烟,是一个陌生人。
“呵……”一声自嘲的轻笑在黑暗中响起,带着无尽的苦涩。
想她沈烟,纵横一生,何曾想过有一天,会连认自己女儿的资格都没有?
还有陈浊那句冰冷的“你不怕我?”……
怕?她怎么会怕?这世间,能让她沈烟感到恐惧的,从来都不是力量,而是……失去。
她怕他真的彻底将她从生命中抹去,怕连远远看着他和冬儿的资格都被剥夺。
这种脆弱、彷徨、患得患失的情绪,对于女帝而言,是极其陌生且令人恼火的。
她讨厌这种无法掌控一切的感觉。
她在黑暗中静静地站了许久,直到双腿都有些发麻,才缓缓走到落地窗前,却没有拉开窗帘。
她需要一点光,一点声音,一点来自这个世界的、能将她从那无尽回忆风暴中暂时拉出来的东西。
她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最终停留在“李芊芊”的名字上。
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似乎也只有这个咋咋呼呼、看似不着调的“闺蜜”,能让她稍微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或许……还能提供一些愚蠢但或许有用的建议。
电话只响了两声就被迅速接起,那头传来李芊芊的声音:“喂!我的沈大小姐!京都怎么样?有没有遇到什么绝世帅哥?快,展开说说!”
沈烟沉默了片刻,轻声道:“遇到了一个。”
“真的?!”李芊芊的声音瞬间拔高了八度,充满了八卦的兴奋,“快说说!什么样的人?能把我们眼高于顶的沈大美人给迷住?”
沈烟的脑海中浮现出陈浊那冰冷的面容,苦涩在舌尖蔓延:“他……很冰冷,很无情。”
她顿了顿,补充道,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感到荒谬的无力感,“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啊?冰冷无情?”李芊芊夸张地叫起来,“不是吧?以我们家沈烟这倾国倾城、我见犹怜的姿色,还有拿不下的男人?他是不是眼睛瞎了?还是取向有问题?”
“他对我不感兴趣。”沈烟陈述着这个让她感到挫败的事实,语气平淡,却掩不住深处的失落。
“啧,看来是个硬骨头啊。”李芊芊咂咂嘴,随即斗志昂扬起来,“没关系!硬骨头啃起来才香!听我的,投其所好!他最喜欢什么?钱?权?还是什么特殊的爱好?咱们沈家大小姐还满足不了他?”
沈烟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笃定回答道:“他最喜欢的……应该是他的女儿。”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随即,李芊芊爆发出更加震惊的尖叫,几乎要刺破沈烟的耳膜:“什……什么?!女儿?!大小姐!你没搞错吧?!你喜欢上的居然是个有妇之夫?!还带个拖油瓶?!这这这……这传出去你们沈家的脸还要不要了?!”
“他没有结婚。”沈烟立刻打断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仿佛急于为陈浊澄清。
“他……只是以前‘离婚’了。而且,他只比我大两岁。”她隐瞒了星源大陆的百年时光,“只是因为一些……非常复杂的情况,他有一个女儿,现在大概五六岁。”
她很想对着电话呐喊:那是我的女儿!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冬儿! 可她不能。
“哦……原来是这样。”李芊芊明显松了一口气,语气缓和了不少。
“单身离异带娃啊……虽然听起来还是有点复杂,但总比当第三者强。只比你大两岁就有个五六岁的女儿,这‘情况’是够复杂的……”
她嘀咕着,随即话锋一转,带着几分狡黠,“不过,这说不定是个突破口呢!”
“突破口?”
“对啊!”李芊芊的声音充满了“军师”的自信,
“既然他那么疼爱他的女儿,你何必硬要去啃他这块硬骨头?直接去‘攻略’那个小姑娘啊!小孩子嘛,心思单纯,谁对她好她就跟谁亲。你沈大美人要颜值有颜值,要气质有气质,稍微放下点身段,陪她玩玩游戏,讲讲故事,买点好吃的漂亮的衣服玩具,还怕搞不定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
沈烟握着手机,静静地听着,心跳却不自觉地加速。
“只要小姑娘接受了你,喜欢上了你,天天在她爸爸面前念叨你的好,‘爸爸,我喜欢沈烟阿姨’、‘爸爸,让沈烟阿姨当我妈妈好不好’……嘿嘿,”
李芊芊发出得意的笑声,“到时候,父女情深,那男人就算心里再不愿意,为了女儿,还能不妥协?你这‘后妈’的位置,不就稳了吗?这叫‘曲线救国’,兵法上乘!”
攻略小姑娘……通过冬儿,来接近陈浊……
这个提议,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剧烈的涟漪。
理智上,沈烟觉得这或许是目前最可行、最不容易直接激起陈浊反感的办法。能够有机会接近冬儿,弥补缺失的母爱,本就是她内心深处强烈的渴望。
然而,与此同时,一股尖锐的、带着强烈自我谴责的刺痛感,猛地攫住了她的心脏。
沈烟,你何其残忍!
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尖锐地响起:你当初为了那所谓的情劫,狠心抛弃了他们父女百年,让冬儿自幼便失去母亲,让陈浊独自承受百年孤寂与抚养之苦。
如今,你为了弥补,为了重新回到他们身边,竟然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利用自己女儿纯真的感情,作为接近她父亲的工具和筹码?!
你还是个人吗?你配做一个母亲吗?!
这谴责如同淬毒的鞭子,抽打在她的灵魂上,让她瞬间脸色苍白,几乎喘不过气。
可另一个声音,带着绝望的执拗,又在顽强地辩解:不然呢?我还能怎么做?我已经散尽了修为,无路可走了!
这是我唯一可能靠近他们、弥补他们的方式!我只是想……只是想有机会对冬儿好,有机会……让他再看我一眼……
两种截然不同的念头在她脑中激烈交战,让她感到一阵撕裂般的痛苦。一边是母性的本能与愧疚,一边是走投无路下的卑微算计。
“喂?沈烟?你在听吗?你觉得我这个主意怎么样?”李芊芊在电话那头催促道,浑然不觉自己给出的建议,正让她的闺蜜承受着怎样的内心煎熬。
沈烟深吸了一口气:“嗯……听起来,有些道理。”
她最终还是向现实妥协了。
或者说,向内心那无法抑制的、想要靠近女儿和“前夫”的渴望妥协了。
冬儿……娘亲对不起你……但娘亲真的……别无他法了。
“对吧!我就说我这军师不是白当的!”李芊芊得意洋洋,“等我过两天到了京都,咱们再详细策划!保证帮你把这个‘冷面奶爸’和他家小公主一起拿下!”
挂了电话,房间里重新被死寂笼罩。
沈烟无力地靠在沙发上,仰头望着天花板模糊的轮廓,一行清泪终于无法抑制地,顺着她冰冷的脸颊滑落。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魔族女帝沈烟,会为了靠近自己的丈夫和女儿,需要如此处心积虑,甚至要利用孩子的纯真,并且为此承受着巨大的道德煎熬。
这或许,就是命运对她当年决绝离开的,最残酷的惩罚。
但,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无论前方是荆棘还是深渊,她都只能……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