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教育局的一间办公室里,也正飘散着早茶的香气。
钱副局长的办公室在顶楼,视野极佳。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将他那张红光满面的脸映照得愈发得意。
他的面前,同样摆着几样精致的广式茶点。
一壶上好的普洱,茶汤红浓透亮,是他专程托人从原产地带回来的陈年古树。
他呷了一口,满足地长叹一声。
真舒坦。
研讨会,成了。
除了第一天那个姓赵的小子跳出来聒噪了几句,后面的一切都顺风顺水,完美得像一份教科书级别的项目方案。
他仿佛已经看见,那份名为《新时代校园治理与盈利模式创新》的红头文件,正以不可阻挡之势,在全市的中小学校园里铺开。
AI德育手环,每个学生人手一个,数据汇入云端。这背后是多大的数据金矿?光是卖给那些教育培训机构、心理咨询公司,就足够让他盆满钵满。
还有那套“英伦贵族风”校服,单价1600。全市几十万学生,这是多大的单子?供应商那边已经承诺,只要项目落地,利润的三成会“返还”到他指定的账户。
这都是政绩。
看得见摸得着的,闪着金光的政绩。
有了这些,过不了几年,把前面那个“副”字去掉,简直是板上钉钉的事。
至于昨晚……
钱副局长夹起一个叉烧包,慢悠悠地咬了一口。
肥瘦相间的叉烧混着香甜的酱汁在口腔里爆开,他享受地眯起了眼睛。
昨晚那点小事,算得了什么?
不就是去张副局长家冲个凉,被他本人撞见了吗?
是,自己当时确实没穿衣服。
可那又怎么样?
他张某人的老婆当时又不在浴室,自己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
纯属巧合。
一个微不足道的意外。
到了他们这个层次,夫妻之间那点事,早就心照不宣了。各玩各的,只要别闹到明面上,谁会真的当回事?
他张某人自己屁股底下难道就干净?
钱副局长越想越觉得可笑。
看他昨天那副受不了打击的样子,真是小题大做,上不了台面。
一个男人,连这点气度都没有,活该一辈子当个副手。
想到这里,他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他甚至有些期待,等过几年自己坐上了一把手的位置,张某人还要在他面前强颜欢笑,恭恭敬敬地喊他一声“钱局”。
那场景,一定很精彩。
他心情大好,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校服供应商的电话。
“喂,老王啊。对,我。”
“研讨会的事,基本定了。你那边准备一下,下周,咱们就可以启动第一批试点学校的招标流程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欣喜若狂的感谢。
钱副局长靠在宽大的老板椅上,望着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感觉整个世界都在他的脚下。
他不知道,就在他楼下三层,另一间办公室里,空气冷得像冰窖。
张副局长的办公室,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台灯。
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
张副局长就坐在那片昏暗里,一张脸比阴影还要黑沉。
他的面前,站着一个戴着眼镜、神情拘谨的中年男人,是他的心腹,办公室主任老刘。
老刘大气都不敢出。
他跟着张副局长十几年了,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
那不是愤怒,愤怒是有温度的,会爆发,会燃烧。
而此刻张副局长身上的,是一种死寂。
像火山喷发前,地壳深处那种令人心悸的寂静,所有的能量都向内坍缩,准备着一场毁天灭地的爆发。
“局长,您……”老刘小心翼翼地开口。
张副局长没有看他,目光空洞地落在桌面上。
他养了二十年的儿子,不是他的。
他付出了全部心血的家庭,是一个笑话。
而那个让他戴了二十年绿帽子的女人,昨晚,还差点跟那个姓钱的混蛋滚到一张床上去。
“呵呵……”
张副局长忽然低声笑了起来。
那笑声干涩、嘶哑,像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听得老刘头皮发麻。
“老刘,”张副局长终于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那眼神阴狠得像一匹濒死的孤狼,“你说,一个人,要是连家都没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老刘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说:“局长,您千万别这么想!嫂子她……她只是一时糊涂!”
“糊涂?”张副局长又笑了,笑得肩膀都在抖动,“她不是糊涂,她精明得很。我也不是今天才知道她不干净。”
“只是没想到,这么不干净。”
他闭上眼,靠在椅背上,胸口剧烈地起伏。
他只觉得,自己像个小丑。
一个彻头彻尾的、被全世界蒙在鼓里的傻子。
他不好过。
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既然如此,那谁都别想好过。
张副局长猛地睁开眼,那双充血的眼睛里,只剩下疯狂的毁灭欲。
“钱副局长那个‘AI手环’和‘天价校服’的方案,”他声音沙哑地问,“现在走到哪一步了?”
老刘愣了一下,立刻回答:“研讨会还在继续,但反响……据说很好。钱副局长大概正在准备推动后续的招标流程。”
“招标?”张副局长冷笑,“他休想。”
“老刘。”
“局长,您说。”老刘赶紧应道。
“姓钱的那边,有什么常规的办法,能让他停下来?”张副局长问。
老刘沉吟片刻,小心翼翼地回答:“钱副局长这次的方案,程序上确实有些瑕疵。比如,几个重点项目的供应商,都有他自己的影子。我们可以……以纪委的名义,发函提醒一下,让他收敛一点。”
这是最稳妥,也是最官僚的办法。敲山震虎,点到为止。
“收敛?”张副局长慢慢重复着这个词,嘴角忽然扯出一个诡异的弧度,“我不要他收敛,我要他付出代价。”
老刘的心猛地一跳。
“或者,我们可以搜集他那些供应商的黑料。”老刘硬着头皮提出第二个方案,“偷工减料,财务造假,这些公司屁股底下都不干净。只要抓到一条,就能把项目搅黄。”
张副局长摇了摇头。
“太慢了。”他站起身,在昏暗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
“姓钱的在市里的关系盘根错节,我们去查,还没等查出什么,他那边早就收到风声,把一切都抹平了。就算侥幸查到了,最后也就是罚酒三杯,换个壳子公司继续做。伤不到他的根本。”
老刘沉默了。
他知道,张副局长说的是事实。
那个家伙就像一棵根系发达的毒树,砍掉一两条枝丫,根本无济于事。要想彻底弄死他,必须连根拔起,甚至要把他生长的那片土壤都给换掉。
可这,谈何容易。
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张副局长沉重的脚步声,一下,一下,敲击在老刘的心上。
突然,张副局长停了下来。
他背对着老刘,看着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那一道微光,声音幽幽地传来。
“对付流氓,不能用君子的办法。”
“对付一棵盘根错节的毒树,单从外面砍,是砍不断的。必须……从他内部,让他自己烂掉。”
老刘的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感觉张副局长接下来说出的每个字,都将带着血腥味。
张副局长转过身,屏幕的冷光勾勒出他脸部的轮廓,那双眼睛里,燃烧着疯狂的火焰。
“常规手段,是为有顾忌的人准备的。我现在,什么顾忌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