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了好几下,里面才传来一丝动静。
门锁“咔哒”一声轻响,门被拉开一道缝。
赵禹的脸出现在门后。
他穿着一身灰色的棉质睡衣,头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一丝被打扰的困倦,但眼神却很清醒。
他看着门外脸色惨白、浑身发抖的小周,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什么事?”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进去说!有急事!”小周的身体挤开门缝,闪身进了房间,然后立刻反手将门重重关上,并且落下了安全锁。
一连串的动作,显示出他极度的恐慌。
赵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审视。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床头灯,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小周靠在门板上,胸口剧烈起伏,他贪婪地呼吸着房间里带着暖气的空气,试图平复自己几乎要炸裂的心跳。
“钱副局长……”他终于喘匀了气,抬起头,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钱副局长,出事了。”
赵禹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他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也给小周倒了一杯,递了过去。
“喝口水,慢慢说。”
小周没有接水杯,他摆了摆手,语无伦次地,将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完完整整地倒了出来。
从他接到王局长的秘密指令,到他如何设计路线、安排车辆,再到钱副局长“顺利”出逃,最后,是老王那通致命的电话。
“……黑色的帕萨特,滨江跨海大桥,失控,坠江……”小周每说出一个词,脸色就更白一分,“我明白了……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逃亡,那就是一个屠宰场!王局长让我亲手把他送上了断头台!”
他说完,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顺着门板滑坐在地毯上,眼神空洞而绝望。
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空调出风口细微的“呼呼”声。
赵禹端着水杯,静静地听着。
他脸上的困倦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思索。
当听到“坠江”两个字时,他的瞳孔,极快地收缩了一下。
“这确实有些突然了。”他终于开口,打破了死寂。语气里有惊讶,但更多的,是一种确认了某种猜想的了然。
“突然?这一点都不突然!”小周猛地抬起头,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野兽,“他处理掉了钱局,下一个就是我们!所有知道那些事的人!”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冲到赵禹面前,双手死死抓住他的胳膊,指甲因为用力而掐进了赵禹的肉里。
“赵主任!你还记得吗?今天早上,我给你的那个 U 盘!”
赵禹的目光落在他抓住自己胳膊的手上,没有挣脱。
“记得。”
“现在钱副局长死了!研讨会也结束了!王局长很快就会查到我,然后就会查到你!”小周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脸上满是哀求与悔恨,“对不起!赵主任!是我把你拖下了水!你快走!趁着王局长还没发现,你拿着 U 盘,赶紧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他以为赵禹会震惊,会愤怒,会和他一样陷入恐慌。
然而,赵禹的脸上,却慢慢浮现出一个难以形容的表情。
那不是玩味,不是戏谑,而是一种……一种居高临下的、带着一丝怜悯的平静。
“想不到,你这个时候,居然还能想到我。”赵禹轻轻拨开小周的手,转身走到窗边,拉开了厚重的窗帘一角。
楼下,城市的夜景像一片沉默的星海。
“不过,”他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声音轻得仿佛自言自语,“都在这个系统里,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能活一天是一天!”小周嘶吼道,他无法理解赵禹的冷静,“大不了……大不了辞职!什么都不要了!跑到没人认识的地方去!总比不明不白地死在一场‘意外’里强!”
辞职?跑得远远的?
赵禹的背影微微一顿。
他记得,上一次有人这样建议他,还是在王首一中。
那时候,他面对的是一个叫王德发的校长,一个试图将学校变成自己家族产业的蠢货。
那个人也曾逼得他走投无路。
后来呢?
后来,王德发死了。
而现在,又来了一个王局长。
一个王德发,一个王局长。都姓王。
一个在学校里搞风搞雨,一个在市局里只手遮天。
这世上,真有这么多巧合吗?
赵禹缓缓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小周身上。
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已经彻底被恐惧击垮了。
他脸色灰败,眼神涣散,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瘫软地靠在墙边,嘴里还在喃喃自语着“快走……快走……”。
赵禹看着他,忽然开口。
“如果……如果我能帮你解决掉眼前的麻烦,结果会如何?”
小周猛地一震,他缓缓抬起头,像是没听清赵禹的话。
他看着赵禹,那张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的脸,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荒谬。
解决?
解决什么?
解决王局长吗?
那个在教育系统里根深蒂固,关系网盘根错节,能让一个副局长悄无声息“坠江”的王局长?
“不可能的……”小周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他摇着头,像是在否定一个天方夜谭,“那不可能……你不知道他有多大的能量……我们就像两只蚂蚁,他想捏死我们,连脚都懒得抬……”
“我是说如果。”
赵禹打断了他,向前走了一步。
他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讨论今天晚饭吃什么一样平常。但正是这种超乎寻常的平静,反而带来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
如果?
这个词,像一根针,扎进了小周麻木的神经。
他看着赵禹的眼睛。
那双眼睛很深,像两口古井,一眼望不到底。里面没有恐惧,没有慌乱,只有一种让他无法理解的平静和……自信?
是在这种绝境下,还能产生的自信?
小周的呼吸停滞了。
一个疯狂的、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头,从他绝望的废墟里,颤颤巍巍地探出了头。
万一呢?
万一这个看起来只是个普通德育主任的年轻人,真的不是在说疯话呢?
他想起了研讨会上,赵禹舌战群儒,让所有专家哑口无言的场景。
他想起了自己今天早上,鬼使神差地将那枚关系着自己身家性命的 U 盘,交到了这个人的手上。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本能地觉得,这个人与众不同。
“如果……”小周的嘴唇翕动着,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如果……如果我能度过此劫……”
他的声音哽咽了。
他想到了自己这些年,为了往上爬,做的那些违心事。
他想到了自己是如何一步步从一个满怀理想的师范生,变成了钱副局长的爪牙,又变成了王局长手里的刀。
他看着赵禹,仿佛看着一面镜子,照出了自己最不堪的模样。
“如果我能活下来,”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字一顿地说,“我……我日后,必当履行作为一名教育工作者的职责……再也不碰那些脏东西……就当是……就当是赎罪。”
他说完,像是耗尽了所有的精气神,颓然地垂下头。
这不仅仅是一个承诺。
这是一个溺水的人,向唯一可能救他的人,献上的全部忠诚与信仰。
赵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良久。
赵禹点了点头,声音清晰而有力。
“希望你能记得今晚说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