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里再次陷入寂静。
过了许久,王浩才抬起头,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感激。
“谢谢您,赵老师!要不是您,我们……”
赵禹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他脸上的表情,又变回了那种似笑非笑的样子。
“先别急着谢。”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慢悠悠地问:“刚刚我进来之前,你们在聊什么历史话题?聊得挺热烈啊。”
“什么司马篡晋,什么沐猴而冠的?”
王浩的脸色“唰”一下,从死灰变成了惨白。
另外三个人,刚刚才从被子里完全钻出来的脑袋,又“嗖”地一下缩了回去,用被子把自己蒙得严严实实,仿佛三只受惊的鸵鸟。
王浩低着头,恨不得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赵禹也没有深究。
他只是走到王浩身边,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学生,就该有个学生的样子。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别整天想那些有的没的。”
他的声音很温和,甚至带着一丝长辈般的关切。
“特别是这种背后议论领导和同学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传出去,影响不好。”
“晚上也别聊太晚,早点睡觉,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
王浩的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戳到胸口,嘴里只能发出“嗯……嗯……”的单音节。
赵禹转身向门口走去。
宿舍里的四个人同时松了一口气,以为今晚的劫难就此结束。
然而,当赵禹的手握住宿舍门把手时,他停住了脚步,回头,给了他们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哦,对了。关于你们干的那些事,不管是聊历史,还是想搞兼职,明天上午大课间,都来德育处一趟。”
“我得跟你们,好好聊聊。”
说完,他拉开门,走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咔哒”一声轻响。
王浩的脸色,瞬间变得比哭还难看。
完了。
这次死定了。
赵禹一走,宿舍里压抑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但紧接着,又被一种更加粘稠、更加危险的气氛所填满。
三秒钟的死寂之后。
“吱呀——”
床板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老李、张伟、赵鹏,三个刚刚还装死的家伙,此刻动作整齐划一,从各自的上铺翻身下床。
他们没有说话,只是迈着沉稳的步伐,从三个方向,一步步向墙角的王浩逼近。
昏暗的灯光从上往上,把他们三个人的脸照得阴森可怖,影子在墙上被拉长、扭曲,像是三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浩……浩哥……”张伟先开了口,他的嘴角咧开,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笑得比哭还难看,“你刚刚……跟赵主任聊得挺开心啊?”
“是啊,浩哥,”老李搓着手,发出“咔吧咔吧”的骨节脆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真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司马篡晋,沐猴而冠,”赵鹏推了推鼻梁上不存在的眼镜,学着赵禹的语气,阴阳怪气地说,“浩哥,你这历史学得不错啊,以后必成大器。”
王浩被他们三个包围在墙角,退无可退。他感觉自己的小腿肚子在不受控制地抽筋。
他吞了口唾沫,努力挤出一个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那什么……兄弟们……有话好说……”
“只是明天去德育处而已,不是什么大事……我真的不想被叫家长啊……”
“你们应该……能理解我吧?”
张伟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理解,当然理解。”他亲热地把胳膊搭在王浩的肩膀上,用力捏了捏,“我们怎么会不理解浩哥的苦衷呢?”
“就是……”老李也凑了过来,用一种咏叹调般的语气说,“哥几个现在心里这火啊,噌噌的,有点大。”
“也得浩哥你,体谅一下我们吧?”赵鹏最后总结。
王浩的冷汗下来了,他看着步步紧逼的三人,身体不住地向后缩。
“能……能不能轻点?我求你们了……”
张伟的笑容更盛:“求?求也得排队!”
不多时,宿舍的大门再次“砰”的一声被从里面关紧。
灯火熄灭。
黑暗中,隐约传来张伟压抑着怒火,却又带着一丝诡异兴奋的声音。
“自己掰开……”
……
赵禹走出男生宿舍楼。
宿管老刘正坐在传达室里,戴着老花镜看报纸。见到赵禹,他抬了抬眼皮,算是打了个招呼。
“赵主任,这么晚还没回去啊?”
“嗯,跟几个学生聊了聊。”赵禹回以一个微笑,“刘叔早点休息。”
“嗨,学生嘛,就得多管管。”老刘摆摆手,又低下头去看他的报纸。
夜风清凉,吹散了宿舍楼里那股混浊的气味,也让赵禹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他走在空旷的校园里,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开始思考。
如何规范青春期男生的行为?
这是一个永恒的难题。堵,是堵不住的。他们旺盛的精力、无处安放的好奇心、以及对成人世界规则天然的叛逆,会像洪水一样,从你意想不到的任何一个缝隙里喷涌而出。
单纯的惩罚,比如叫家长、写检查、通报批评,作用有限。那只会让他们学会如何更隐蔽地去做坏事,如何更熟练地撒谎。
就像王浩他们,上一秒还在感激你把他们从火坑里拉出来,下一秒就因为害怕被追究另一件事而对你恨之入骨。
教育,到底应该是什么样的?
正当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前方路口的拐角处,他猛地撞上了什么东西。
“抱歉。”
赵禹下意识地道歉。
他抬起头,眼前却是一片漆黑。
那个路灯坏了,拐角处是监控的死角,也是校园里最暗的一块地方。
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觉到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着自己。
没有回应。
空气十分安静,面前传来的一股淡淡的、类似于皮革混合着某种香料的奇异味道。
赵禹一下子警惕起来。
他眯起眼睛,努力想看清对方的样子,但徒劳无功。
就在他全身肌肉开始绷紧,准备应对可能发生的任何突发状况时,黑暗中,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
是牙齿。
洁白、整齐的牙齿。
在一片漆黑中,它们突兀地出现了,像是在对着他微笑。一个只有牙齿的笑容。
紧接着,一个低沉的、带着奇特口音的男声响起。
赵禹这才勉强看清,面前站着一个身材异常魁梧的黑皮肤壮汉。
他比赵禹高出一个头,肩膀宽得像一扇门,穿着一件紧身的黑色t恤,将隆起的肌肉勾勒得一清二楚。
“Its ok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