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还是怀念赵主任在的时候啊。”
赵大山挠了挠头,语气里充满了对往昔的追忆,“要是赵主任,肯定先把门一锁,人扣下。然后把那几个欠钱的小子叫过来,当面对质。该谁的责任谁的责任,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哪像现在这样,磨磨唧唧的。”
他嘟囔着:“贾老师你还是太软了点。”
贾许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软?
他懒得跟这个满脑子都是战斗爽的家伙解释什么叫“程序正义”和“策略性退让”。
他只是淡淡地吐出几个字:“去,把高二的张伟、赵鹏、李麻花、王浩,给我叫到办公室来。”
“好嘞!”一听有事干,赵大山瞬间来了精神,转身就走,虎虎生风。
贾许看着他的背影,再次扶了扶眼镜,镜片上闪过一道冰冷的光。
软?
等着瞧吧。
十分钟后,德育处办公室。
气氛压抑得像是暴风雨前的海面。
张伟、赵鹏、李麻花、王浩,四个男生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低眉顺眼地站在贾许的办公桌前。
他们不敢抬头,只能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着办公桌后那个沉默的男人。
贾许没有说话。
他只是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支笔,慢条斯理地转着。笔尖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残影,像催命的钟摆,敲在四个人的心上。
办公室里,只听得见钟表单调的“滴答”声,和他们自己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终于,那个叫李麻花的男生顶不住了,嘴唇哆嗦着,小声说了一句:“贾……贾老师……”
贾许手里的笔,停了。
他抬起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李麻花的脸上。
“说说吧。”贾许的声音很轻,却让四个人齐齐打了个哆嗦,“怎么回事?”
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先开口。
“我来说!”最终,还是那个叫张伟的、看起来像是领头的男生,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他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起因很简单,也很俗套。上个月月底,几个人手头紧,又想买最新款的游戏机,于是通过路灯上一个“无抵押、秒到账”的小广告,借了五千块钱。
一开始,他们还觉得占了天大的便宜。
可没想到,那根本不是馅饼,而是陷阱。
“砍头息”、“手续费”、“违约金”……各种名目繁多的费用,让他们实际到手的钱只有三千多。而周息百分之三十的恐怖利率,更像滚雪球一样,让债务在短短一个月内,从最初的五千,一路飙升到了令人绝望的十万。
“……我们……我们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张伟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变成了蚊子哼哼,“我们试着跟他们谈,他们不听,就说不还钱就来学校闹……”
贾许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他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问了另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你们的父母呢?都在家吗?”
四个人愣了一下,不明白贾老师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他们对视一眼,各自给出了回答。
张伟:“我爸妈……在外面打工,一年才回来一次。”
赵鹏:“我……我单亲,我妈是跑长途货运的,一个月有二十多天不在家。”
李麻花:“我爸妈离婚了,我跟奶奶住。”
王浩:“我爸妈……天天吵架,谁也顾不上我。”
原来如此。
贾许心中了然。
一群事实上的“留守儿童”。
难怪那帮放贷的敢直接追到学校来。因为他们很清楚,这几个孩子的家庭,存在巨大的监管漏洞。在家里,根本找不到能为他们负责的监护人。
想到这里,贾许原本紧锁的眉头,悄然松开了。
一直压在他心头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事情的性质,在他心里,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
如果这几个学生的父母都在本地,那这件事,就成了一件极其棘手的、需要家校联合处理的“家庭纠纷”。他得花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跟那些或溺爱、或暴躁、或不讲理的家长们扯皮。
那才是真正的地狱。
但现在,不一样了。
这不再是家庭内部矛盾,而是一个清晰的、来自外部的、针对学校和学生的“治安事件”。
处理起来,就简单多了。
贾许脸上的冰冷褪去,神色变得舒缓,甚至带上了一丝温和。
“行了,我知道了。”他对着四个惴惴不安的男生摆了摆手,“你们先回教室去上课吧。记住,这件事,不要跟任何同学说。”
“啊?”四个人都懵了,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就……完了?不处分?不请家长?不写检查?
贾许看着他们那副又惊又疑的表情,补充了一句:“这件事,学校会帮你们解决。你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安心上课。”
“真……真的吗?贾老师?”张伟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了希望的光芒。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们?”贾许的语气不容置疑。
“谢谢贾老师!谢谢贾老师!”
四个人如蒙大赦,点头哈腰地道着谢,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德育处办公室。那劫后余生的庆幸,就差没写在脸上了。
办公室的门刚关上,一直憋在旁边的赵大山就凑了过来,脸上写满了兴奋和期待,像一只准备扑向骨头的大金毛。
“贾老师,怎么办?怎么办?”他压低了声音,眼睛里闪烁着嗜血的光芒,“要不要我找几个道上的朋友,把那几个放高利贷的连人带窝给端了?我认识一个开武馆的师兄,下手黑着呢!保证让他们下半辈子一看到校服就哆嗦!”
贾许抬起眼皮,用一种看原始生物的眼神,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赵大山老师。”
“哎!在!”
“你的脑子里,除了肌肉和蛋白质粉,还能不能装点别的东西?”
“啊?”赵大山一愣。
贾许白了他一眼,慢悠悠地从抽屉里拿出自己的手机,解锁,找到通讯录,然后按下了三个数字。
电话接通,他将手机放到耳边,用一种平静的语气,清晰地说道:
“喂,警察局吗?我要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