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十六年,秋。
野狐岭一役的余波,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漠北草原的每一个角落。
当宋军枪骑兵集群冲锋那雷霆万钧的威势、以及赤老温所部精锐全军覆没的消息,通过各种渠道——溃兵的逃散、商旅的传言、乃至宋军有意释放的威慑信息——传遍广袤的蒙古高原时,整个草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震动与沉思。
长期以来,“南人善守不善攻,骑射非我所长”的固有印象,被这场干净利落的野战胜利彻底打破。
汉家铁骑,亦可驰骋草原,正面摧破游牧精锐!
这一认知,对草原各部族的心理冲击,远比丢失一片草场或损失几百战士更为深远。
草原哗然,重估南朝。
肯特山脚下,孛儿只斤部的营地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气氛中。
首领也速该的大帐内,牛油灯闪烁不定。
也速该面色阴沉,听着幸存者语无伦次地描述那场可怕的战斗:“……他们不是散着冲过来的……是像一堵会移动的墙!长枪……那么长的枪!我们的箭射上去就像草棍……挡不住,根本挡不住!赤老温勇士一个照面就……”
也速该挥手让惊魂未定的士兵退下,帐内只剩下几位核心长老和日渐沉稳的铁木真。
“都听到了?”
也速该的声音沙哑,“南人的骑兵,已经不是当年被我们祖先随意驱赶的绵羊了。
他们有比我们更好的铁甲,更长的矛,而且……他们学会了像狼群一样一起冲锋。”
他看向儿子,“铁木真,你怎么看?”
年轻的铁木真目光灼灼,并无惧色,反而带着一种近乎炽热的思索:“阿爸,南人厉害,不在于一个人的勇武,而在于纪律和装备。
他们每个人就像一颗珠子,被一条看不见的线串在一起,同时进退。
我们的勇士单打独斗能赢他们任何一个,但一百个对一百个,我们就会乱,他们却还是一个整体。”
他顿了顿,继续道,“还有他们的弓箭,射得比我们远,穿透力更强;他们的长矛,能在我们砍到他们之前就刺中我们。
这不是勇气的问题,是……技术和组织的问题。”
也速该沉重地点点头:“是啊,纪律,组织,还有那些我们不会打造的锋利铁器……这个南朝,比金国更难对付。
他们不像金人那样只会抢掠压迫,他们是要扎根,要统治。
野狐岭,是警告。”
也速该最终下令:收缩活动范围,暂时避免与宋军正面冲突,并派人携带礼物,前往河套榷场,试图缓和关系。
孛儿只斤部需要时间舔舐伤口,重新评估这个强大的新邻居。
诸部反应,各有盘算。
野狐岭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向草原四方。
强大的克烈部首领脱里汗(王汗)在斡尔朵(宫帐)中接到密报,震惊之余,陷入深思。
他与金国、西夏都打过交道,深知定居王朝的富庶与难缠。
宋军能迅速灭金,已显其国力之强,如今又在野战中展示了强大的骑兵实力,这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南方的巨人。
“看来,光靠抢掠是不行了……或许,该派个正式的使者去临安看看?至少,不能让孛儿只斤那些家伙独占了与南人贸易的好处。”
他开始盘算如何利用宋辽矛盾,为自己谋取最大利益。
世仇塔塔儿部则有些幸灾乐祸,乐于见到孛儿只斤部吃亏,但同时也对宋军产生了深深的忌惮。
他们加强了东部边境的巡逻,同时也在观望,思考是否要趁机打击孛儿只斤部,还是也想办法与南朝接触。
较小的蔑儿乞部、乃蛮部等,则感到恐慌。
他们实力较弱,夹在大部和南朝之间,生存空间受到挤压。
一些部落首领开始暗中派遣亲信,带着良马、皮货,前往河套地区的宋军榷场,表达归附之意,希望获得宋的认可和保护,以免成为大部落冲突的牺牲品或宋军北伐的下一个目标。
草原的权力天平,因为宋军骑兵的一次亮剑,开始发生微妙的倾斜。
“汉家铁骑不可轻侮” 的观念,逐渐取代了原有的轻视。
南朝,不再仅仅是财富的来源,更是一个需要慎重对待、甚至学习的强大存在。
临安方略,恩威并施。
河套宣抚使司和临安枢密院,密切关注着草原传来的种种反应。
王贵、张浚的奏报接连送达御前。
紫宸殿内,赵构与重臣再次议事。
“陛下,”李纲面带喜色,“野狐岭一役,效果显着!
据职方司密报,漠北诸部震动,桀骜如孛儿只斤部已显退缩之意,克烈、塔塔儿等大部态度转为观望,诸多小部则心生畏服,颇有归化之意。
我军北疆,可获数年安宁矣!”
赵鼎补充道:“然,此乃以威服人,尚未心服。
宜当趁此良机,恩威并施,固本培元。
对示好之部落,当开放互市,公允交易,赐予封赏,彰显天朝气度;
对犹疑观望者,可遣使宣谕,陈说利害;
对心怀叵测者,则严加戒备,必要时施以雷霆手段!
同时,河套屯田、练兵、筑城诸事,更当加紧进行,根基稳固,方能慑服远人。”
赵构微微颔首,圣心独运:“二卿所言甚是。
北疆之策,在于制衡与同化。
传旨张浚、王贵:漠北诸部,分而治之,助其相争,使我坐收渔利;
鼓励部落民移居河套,赐予田宅,渐染华风;
边市交易,除军械外,可适当放宽,以利诱之。
另,命格物院,继续精研骑战之器,改良甲胄弓弩,训练精锐铁骑,朕要这‘汉家铁骑无双’之名,名副其实,永镇北疆!”
“陛下圣明!”群臣拜服。
一套基于强大实力、兼具弹性与压力的北疆战略,愈发清晰。
塞上铸剑,铁骑扬威。
河套平原,借此战略威慑带来的和平窗口,进入了高速发展期。
镇北军各卫所,根据野狐岭的经验,加大了对枪骑兵和轻重骑混合部队的训练力度。格物院送来的新式马铠(保护关键部位的同时减轻重量)、改进的破甲箭簇、更适合骑兵使用的轻便手弩陆续装备部队。
将士们日夜操练,集群冲锋、迂回包抄、步骑协同等战术日趋娴熟。
同时,移民实边进入高潮,更多中原百姓北迁,新垦田亩不断扩大,水利设施日益完善,一座座屯堡城池变得更加坚固。
商道愈发繁忙,榷场规模扩大,草原的皮革、牲畜、药材与中原的茶盐、布帛、瓷器频繁交换,经济纽带日益牢固。
一种以宋文明为核心、融合胡汉的边疆新秩序正在形成。
汉家铁骑的锋芒背后,是日益坚实的国力支撑。
少年雄心,暗流涌动。
肯特山脚下,铁木真每日依旧磨练骑射武艺,但眼神中多了几分以往没有的深沉。
他时常独自策马登上高处,遥望南方。
野狐岭的惨败,没有让他气馁,反而激发了他更强的斗志和求知欲。
“纪律……组织……技术……”
他反复咀嚼着这几个词。他开始更严格地要求自己的伴当(那可儿),训练他们协同作战;
他更加留意从中原商人那里流过来的铁器,琢磨其锻造方法;
他甚至尝试学习简单的汉字,想从敌人的文明中寻找强大的秘密。
“南人可以用纪律和铁器打造无敌的铁骑,我蒙古的勇士,拥有世界上最强的勇气和耐力,为什么不能做到?而且要比他们做得更好!”
一颗种子,已在这位未来成吉思汗的心中深深扎根。
他意识到,想要在强敌环伺的草原崛起,乃至有朝一日与南方巨人抗衡,必须走一条全新的、超越传统的道路。
无双铁骑,盛世基石。
“汉家铁骑亦无双”的威名,通过野狐岭一役,深深烙印在漠北草原各部的心中。
这不仅仅是军事上的胜利,更是一种战略态势的宣告:大宋不仅拥有坚固的城防和犀利的火器,同样能培育出驰骋草原、正面击溃游牧精锐的强大骑兵!
这意味着,游牧民族最大的优势——机动性和野战能力——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这份威慑,为南宋赢得了宝贵的战略喘息期,极大地保障了河套乃至整个北疆的开发建设,使“塞上江南”的梦想加速照进现实。帝国的北疆,在刀剑的寒光与犁铧的耕耘中,变得愈发稳固。
而草原的暗流,也在新的力量对比下,加速涌动,等待着下一个爆发的时机。
盛世的车轮,在铁骑的护卫下,正隆隆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