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河的水漫过膝盖时,红袍祭司的骨铃摇得更急了。浑浊的水流在洞窟里打旋,把那些阏氏女眷的裙裾都浸得透湿。
“你听见了吗。”祭司灰白的瞳孔在黑暗里发光,“朔水在唱歌。”
陈默攥紧打火机。金属壳烫得掌心生疼,新浮现的纹路像某种古老的乐谱。水声确实古怪,不是寻常的哗哗响,倒像无数人在低声吟唱。
“王恢是你杀的。”陈默突然说。
祭司的笑声在洞窟里回荡:“他太贪心。既要汉朝的官位,又要匈奴的盐池。”
水涨到腰际了。陈默看见水底有些东西在反光——是兵器,各式各样的兵器,从青铜剑到匈奴弯刀,像片水下坟场。
“这地方死过很多人。”祭司的声音带着蛊惑,“汉人,匈奴人,羌人……现在轮到你了。”
陈默忽然松开打火机。那铁疙瘩竟浮在水面,发出幽蓝的光,照亮了洞顶——上面刻满飞鸟与蛇缠斗的壁画,与龙城地宫如出一辙。
“你搞错了两件事。”陈默朝祭司走去,水花四溅,“第一,我不是来送死的。”
他猛地抬手,袖中射出的不是暗器,是包药粉。遇水即溶,泛起刺鼻的白沫。
“第二。”陈默在祭司惊愕的目光中抢过骨铃,“我讨厌别人在我面前装神弄鬼。”
骨铃入手冰凉。铃声戛然而止的刹那,洞窟剧烈摇晃,水位开始疾退。
那些阏氏女眷突然集体跪倒,用匈奴语哭喊:“神使息怒!”
陈默愣神的工夫,祭司已潜入水底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件漂浮的红袍,像摊血水。
暗河退得比涨时还快。不过半柱香工夫,又变回没脚踝的浅溪。陈默捡回打火机,发现蓝光已熄,壳上多了几道水波纹样的刻痕。
从暗河钻出来时,夕阳正把葬马沟染成血色。沟口的巨石果然被炸开了,看痕迹是汉军常用的火药。
“先生!”陈牧连滚带爬跑过来,“李将军把右贤王打跑啦!”
原来陈默带人进暗河后,李广按捺不住,率部主动出击。右贤王以为中了埋伏,仓促应战,折损千余人后败退。
“卫将军说您肯定有后手。”少年眼睛发亮,“让我在这儿等着接应。”
回营路上,陈默听见士兵们都在议论个新名字。
“霍小将军真猛啊,单枪匹马就敢冲右贤王的中军!”
“到底是卫将军的外甥,有种!”
大将军府前热闹得像集市。陈默刚下马,就看见个银甲小将正把匈奴头骨当球踢。那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眉眼锐利得像出鞘的刀。
“哪个是陈默?”小将环视四周,声音清亮,“我来跟他比比谁砍的匈奴多!”
卫青从府里出来,皱眉喝道:“去病!休得无礼!”
霍去病满不在乎地撇嘴:“舅父,我在营里都听说了。什么葬马沟暗河,花里胡哨的。打匈奴就该直接冲阵!”
陈默弯腰捡起被踢到头骨。颅骨眉心有个小孔,边缘焦黑,是弩箭近距离射穿的。
“骠姚校尉好箭法。”他把头骨抛回去,“不过下次记得补刀。这人中箭后还活了半刻钟。”
霍去病接住头骨,脸色微变:“你怎么知道?”
“看血迹喷溅痕迹。”陈默指着头骨内侧,“要是当场毙命,血该往另一边溅。”
小将怔住,低头仔细查看头骨。再抬头时,眼神里的轻狂稍敛:“你懂这个?”
“略懂。”陈默转向卫青,“将军,右贤王败退时往哪个方向去了?”
“西北。李广正在追。”
“不能追。”陈默抓起根树枝在地上画图,“西北有片流沙,这个季节最活跃。”
霍去病凑过来看:“流沙?地图上没标啊。”
“当地牧民叫它‘鬼嚼子’。”陈默圈出几个点,“右贤王往那儿跑,八成是诱敌。”
卫青神色凝重:“李广带了一万精骑……”
话音未落,一骑快马狂奔入营。骑卒滚鞍下马,满脸是血:“李将军中伏!被困流沙地!”
霍去病猛地跳上马背:“我带人去救!”
“站住。”陈默拉住缰绳,“流沙地不是人多就能救的。”
他快步走进军械库,出来时抱着几捆绳索和木板:“要三十个轻骑,每人带这些。”
霍去病抢过绳索:“我带队!”
流沙地在月光下泛着惨白。李广的部队陷在中央,人马挣扎越狠,下沉越快。右贤王的骑兵远远围着,不停放箭。
“看我的!”霍去病张弓搭箭,一箭射落匈奴旗手。
陈默按住他:“别管匈奴人。先把这些木板铺过去。”
士兵们匍匐前进,用木板在流沙上铺出条窄路。陈默第一个踩上去,木板微微下陷,但承住了重量。
“顺着木板爬过来!”他朝陷在沙中的士兵喊,“别站起来!”
救援比想象的顺利。右贤王见汉军有备,象征性地射了几箭就撤了。
李广最后一个被拖出来时,老将军浑身泥沙,狼狈不堪。他盯着陈默看了半晌,突然道:
“小子,你怎么知道流沙地的事?”
“古籍记载。”陈默照例回答。
霍去病却插嘴:“我看你是真去过!铺木板的法子,牧民都未必知道!”
回营已是深夜。霍去病缠着陈默问东问西,从流沙特性问到星象历法。
“你这些本事,教教我呗?”
陈默正清洗打火机上的泥沙。水流过金属壳时,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打仗不是逞英雄。”他把打火机收进怀里,“要知道什么时候该冲,什么时候该停。”
小将军撇嘴:“瞻前顾后算什么好汉!”
这时韩安拄着拐杖过来,神色古怪:“陈默,营外有个匈奴女人找你。说是……祭司的妹妹。”
陈默瞳孔微缩。他跟着韩安走出营门,看见个披黑纱的女人站在月光下。她递过来个铜盒:
“兄长留给你的。”
打开铜盒,里面是半卷羊皮。展开一看,陈默浑身冰凉——
上面画着长安未央宫的布局图,某个位置标着鲜红的飞鸟印记。
女人用生硬的汉语说:“他说……下一个轮到长安。”
霍去病不知何时跟了出来,伸头看了眼羊皮:“这鸟画得真丑。”
陈默缓缓卷起羊皮。打火机在怀里发烫,像警铃般震动。
葬马沟的局,原来才刚刚开始。
(第一百七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