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几天,霍去病那小子像块狗皮膏药,黏上陈默了。
校场边,陈默看士兵操练新阵型,霍去病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抱着胳膊在旁边阴阳怪气:“这乌龟阵摆得,匈奴人隔着十里地都能绕道走。”
陈默不理他,继续在本子上画阵型调整的记号。
炊营外,陈默尝新送来的粟米干饭,霍去病又溜达过来,捡起块肉干嚼得嘎嘣响:“喂马都嫌磕牙。要是跟我出去,现宰的肥羊,架在火上烤得滋滋冒油,那才叫饭。”
陈默放下陶碗,看他一眼:“霍校尉很闲?”
霍去病咧嘴,白牙晃眼:“闲得很,就等着跟陈司马聊聊怎么打匈奴。”
这混不吝的劲儿,让陈默有点头疼。他知道这小子没死心,那晚月光下那双燃烧着野心的眼睛,在他脑子里晃。
这天下午,陈默猫在军械库角落里,对着几个刚按他想法改出来的新马鞍样品琢磨。皮子怎么衬更软,鞍桥弧度怎么调更合腰,肚带扣环怎么改不容易松。他拿着炭笔在一块小木板上写写画画,全是旁人看不懂的符号。
阴影罩下来。不用抬头,都知道是谁。
“哟,陈司马又捣鼓这些娘们唧唧的玩意儿呢。”霍去病的声音从头顶飘下来,带着点戏谑。
陈默没停笔,只在木板上某个需要加强支撑的位置画了个圈。
霍去病也不嫌脏,一屁股坐在旁边的草料袋上,随手拿起一个改良鞍具,手指弹了弹加厚的皮垫。“这东西,跑长途是舒服点。可光屁股舒服顶啥用?打仗,得让敌人不舒服!”
陈默终于抬起头。军械库里光线昏暗,霍去病年轻的脸一半在阴影里,一半被门缝透进的光照着,眼神亮得逼人。
“霍校尉,你到底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霍去病把鞍具扔回去,拍拍手,“就想让你看看,仗,还能那么打。”
他凑近些,压低声音,像分享一个秘密:“知道上次跟着我出去那几十个弟兄,回来领了多少赏钱?腰刀都换新的了!为啥?砍了匈奴一个当户,抢回来几十匹好马!那才叫打仗!刀口舔血,真金白银!”
陈默沉默。他知道霍去病没说谎。这小子带小股骑兵出去“狩猎”,每次回来都有斩获,虽然风险极大,但跟着他的人,确实捞着实惠。军中最实在,谁能带大家立功受赏,大家就服谁。
“光靠小打小闹,成不了气候。”陈默垂下眼,继续修改图纸。
“小打小闹?”霍去病像是被踩了尾巴,声音扬起来,“那是你没见过大场面!给我八百人,不,五百!我能把匈奴人的秋猎场搅翻天!把他们的祭天金人抢回来给你当夜壶!”
陈默笔尖一顿,一滴墨点落在木板上。祭天金人?那是匈奴单于的象征。这小子,野心比他想的还大。
“做不到呢。”陈默声音平静。
“做不到?”霍去病猛地站起身,在狭窄的军械库里踱了两步,转身盯着陈默,眼神灼热得像要把他烧穿,“敢不敢打个赌!”
陈默抬眼。
“就赌我能不能用五百人,在漠北捅出个大窟窿!砍了他们的当户,烧了他们的草料,抢了他们的牲口!让单于庭那边都能看到烟!”霍去病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狂气,“要是我做到了,你陈默,以后见了我,得承认我这打法,管用!比你那稳扎稳打,更管用!”
库房里堆放的铁器散发着冰冷的腥气,和干草的味道混在一起。陈默看着霍去病,少年人的身体因为激动微微前倾,拳头攥着,指节发白。那是一种混合着极度自信和渴望被认可的迫切。
疯子。陈默心里骂了一句。可不知怎的,这疯劲底下,有种东西隐隐打动了他。那是被规矩和权衡磨平了许久的,属于年轻和热血的棱角。
让他自己去?万一真回不来……陛下那边,大将军那边,怎么交代?这混世魔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得掀起多大风浪?
可拦?拦得住吗?这小子明显是铁了心。
陈默慢慢放下炭笔,木板上的墨点晕开一小片。“你要去送死,没人拦着。”
霍去病眼睛一亮。
“不过,”陈默话锋一转,“我得跟着。”
霍去病愣住,随即皱眉:“你?跟着干嘛?拖后腿?我们可是要跑死马的!”
“不是跟你去冲杀。”陈默站起身,拍了拍沾在衣服上的草屑,“以军事观察员的身份。看看你这套‘管用’的打法,到底怎么个管用法。顺便,”他顿了顿,看着霍去病的眼睛,“给你收尸。”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像锤子砸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里。
霍去病脸上的兴奋僵了一下,随即嗤笑:“随你!爱看就看!不过说好了,路上得听我的!别拿你那些条条框框来烦人!”
“可以。”陈默点头,“但我需要带二十个人。我自己的护卫。”
“十个!”霍去病讨价还价。
“十五。”陈默不退让,“都是好手,熟悉漠北情况,能帮你找水辨方向。”
霍去病盯着他看了几秒,像是权衡,最终大手一挥:“成交!十五个就十五个!三日后出发!带足肉干和盐,别的累赘一概不要!”
他转身就往库房外走,脚步轻快,像是要去赴一场盛宴。走到门口,又停住,回头冲陈默扬了扬下巴,笑容张扬:
“等着瞧吧,陈司马。到时候,你可别赖账。”
库房的门被他哐当一声带上,光线暗了下去。陈默独自站在一堆冰冷的军械和草料中间,鼻尖萦绕着铁锈和皮革的味道。
他低头,看着木板上那个被墨点污了的图纸。
赌约……这就立下了?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里带着军械库特有的、令人不安的寒意。
(第二百零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