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冰山也会累。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他不是来多愁善感的。
他是来掀桌子的。
开门的声音很轻,但在这寂静的书房里,却足够清晰。
慕云溪的肩膀微不可察地一僵,那份难得的脆弱与柔和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她转过身时,脸上已经重新戴上了那副冰冷、坚硬、无懈可击的总裁面具。
她的目光扫过林霄,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警惕,仿佛在评估一件超出预期的工具。
“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像碎冰撞在玻璃杯上,听不出半点情绪。
叶家刚刚倒台,慕氏集团内部,一场狂欢般的瓜分盛宴正在上演。
作为这一切的头号功臣,他现在出现,在慕云溪看来,只有一个目的。
邀功。
或者说,索要报酬。
果然,她顿了顿,不等林霄回答,便主动开口,语气带着一种公式化的认可:
“叶家的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了。你这次,功劳很大。”
她说话的节奏不快,像是在宣读一份早已拟好的董事会决议。
“按照我们之前的协议,我可以额外满足你一个条件。无论是金钱,还是慕氏集团的股份,只要在合理……”
还在协议?还在股份?
还在演。
都到这份上了,还在用那套商业谈判的冰冷逻辑来划分你我。
林霄在心里冷笑一声。
看来,不下一剂猛药,这女人是不会从她那个女王的壳子里钻出来的。
“停。”
一个字,从林霄嘴里吐出,轻飘飘的,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慕云溪准备好的一整套说辞,就这么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
她微微蹙眉,那双秋水般澄澈的眸子里,第一次流露出了明显的错愕。
她设想过林霄可能会狮子大开口,可能会提出更过分的要求,甚至可能会得意忘形地炫耀。
但她唯独没想过,他会是这种反应。
他的脸上,没有半分胜利后的喜悦。
他的眼神,也看不出丝毫对金钱或权力的贪婪。
那双眼睛,异常的严肃,甚至……带着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沉重。
这让她感到一丝不安。
事情,似乎脱离了她的掌控。
林霄没有理会她脸上的错愕。
他无视了她提到的“协议”和“功劳”,一步,一步,缓缓地朝她走去。
皮鞋踩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像踩在慕云溪的心跳上。
三步,他已经站定在她的面前。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半米。
林霄甚至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混合着高级香水与沐浴露的清冷体香。
他比她高出大半个头,此刻微微垂眸,双眼就这么直勾勾地,锁死了她的眼睛。
那不是一种男人看女人的眼神,不带任何欲望。
那是一种……想要把她的灵魂从躯壳里挖出来,放在阳光下仔细审视的眼神。
在这种目光的注视下,慕云溪第一次感觉到了局促。
她习惯了掌控一切,习惯了用气场去碾压对手。
可现在,她引以为傲的气场,在林霄这双古怪的眼睛面前,像纸糊的一样脆弱。
她下意识地想后退一步,拉开这让她感到不适的距离。
可林霄接下来的话,却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她死死地钉在了原地。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低沉,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她的大脑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福伯说,”
林霄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仿佛在诉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我活在一层又一层的笼子里。”
轰!
慕云溪的大脑,瞬间宕机。
她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所有的冷静、警惕、疏离,在这一刻,被一种名为“荒谬”的情绪,冲击得支离破碎。
笼子?
什么笼子?
鸟笼?猪笼?还是……什么暗号?
她那颗习惯了处理千亿级别商业博弈的大脑,在听到这个词的瞬间,彻底陷入了停摆。
这个词,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与眼前的场景,与她和林霄之间的关系,与刚刚结束的那场商业战争,没有半毛钱的逻辑关联。
她看着林霄那张近在咫尺的、严肃到极点的脸,第一次怀疑,这个男人是不是……疯了?
或者,在扳倒叶家的巨大成功后,他因为过度兴奋,精神失常了?
对了,就是这个表情。
林霄的内心平静如水。
听不懂才对。
你要是听懂了,那该疯的就是我了。
他要的,就是用这种最蛮不讲理的方式,击穿她所有的心理预设。
他没有给慕云溪任何思考和反应的时间。
在她因为极致的错愕,导致大脑一片空白,防御降到最低点的时候。
他抛出了那个真正诛心的问题。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钻进她的耳朵,钻进她的脑海,直抵她的灵魂深处。
“所以,我想知道……”
林霄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整个人从里到外彻底剖开。
“你……”
“……也是笼中人吗?”
最后那五个字,轻轻落下。
却像五座无形的大山,轰然砸在了慕云溪的世界里。
如果说前一句话,只是让她错愕和荒谬。
那么这一句,则像一道贯穿天地的惊雷,精准地劈中了她一直引以为傲的、作为“棋手”的自我认知。
棋手?
掌控者?
她一直以为,与林霄的相遇,是她精心挑选棋子的结果。扳倒叶家,是她作为棋手运筹帷幄的胜利。
她一直以为,自己牢牢掌控着一切,掌控着自己的命运,掌控着慕家的未来。
可是……
万一呢?
万一自己这个所谓的“棋手”,本身就是一枚放在更大棋盘上的棋子?
万一自己引以为傲的每一次选择,每一次布局,都只是在那个看不见的“笼子”里,徒劳的打转?
这个念头像最可怕的病毒,一旦产生,便开始疯狂地侵蚀她所有的理智和自信。
她一直紧绷的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那双永远充满自信和锐利的眸子,此刻,只剩下了无尽的困惑、震撼,以及一丝被说中心事后的……恐惧。
她看着眼前的林霄,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里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想反驳,想呵斥他胡说八道。
可那句“你也是笼中人吗”,就像一道魔咒,在她脑海里不断回响,让她所有的反驳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这一刻,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猎人与猎物的攻守之势,再一次,彻底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