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取丰县的那天,下起了入冬的第一场雪。雪片子像棉絮似的往下落,把沛县到丰县的官道盖得严严实实,踩上去咯吱咯吱响。刘邦骑着枣红马走在最前面,玄色战袍外面罩了件旧棉袄,是我连夜给他缝的,针脚虽然歪歪扭扭,却比官服暖和多了。
嫂子,你真不去?樊哙勒住马,呼出的白气在胡子上凝成了霜,丰县离这儿近,打完咱们就回来。
我摇了摇头,把刘邦的缰绳递给他:你们去吧,我得守着沛县。城里的粮食不多了,郦食其说还要去跟陈留的富户借粮,我得盯着点。
其实我是怕。上次攻胡陵死了一百多个弟兄,这次去打丰县,还不知道要折损多少人。我不敢看那些年轻的面孔在我面前倒下,不敢再替谁收那封寄不出去的家书。
刘邦走的时候,天还没亮。我站在城楼上,看着队伍的影子在雪地里慢慢变小,最后消失在白茫茫的天地间。雪花落在我的头巾上,很快就化成了水,顺着脸颊流下来,凉得像泪。
城里的日子过得很慢。我每天带着妇人们舂米、织布,萧何则忙着清点武器、修补城墙。郦食其果然又去借粮了,这次带回来的粮食比上次还多,只是他脸上的笑容看着越来越假,像是戴着个面具。
第七天头上,樊哙回来了。他是一个人回来的,身上的棉袄破了个大洞,露出里面的棉絮,冻得嘴唇发紫,看见我就跪了下来,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流:嫂子...我们败了...三哥他...他被雍齿围在丰县城外了!
我手里的纺车掉在地上,锭子上的线缠成了一团乱麻。败了?我抓住樊哙的胳膊,指甲掐进他的肉里,怎么会败?不是说要夜袭吗?
雍齿那厮早有防备,樊哙哭得像个孩子,他跟秦军的将领勾结了,秦军来了两千人,把我们围在雪地里...兄弟们冻得拿不动刀,三哥为了掩护我们撤退,被箭射中了腿...
我脑子里的一声,像是有面铜锣在里面炸开。抓起墙上挂着的棉袄就往外冲,萧何追在我后面喊:吕雉!你去哪儿?
去丰县!我头也不回地喊,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沛县城外的麦香钻进帐篷时,我正用牙咬断最后一根棉线。
襁褓里的刘盈咂了咂嘴,小脸在昏暗中泛着瓷白的光,像极了他父亲刘邦年轻时偷偷藏在灶膛里的那只白瓷碗——那碗后来被王媪追着打碎在泗水亭的石阶上,碎片在太阳底下闪着细碎的光,像极了此刻帐外士兵甲胄上的铜钉。
夫人,该给公子喂奶了。
春桃的声音从帐帘外传来,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我把绣了一半的虎头鞋搁在竹筐里,指尖触到筐沿的毛刺,想起昨夜回来时,袖口沾着的麦芒。
那麦芒扎在他粗布袖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