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喝得酩酊大醉,抱着我哭,说:“雉儿,我这辈子没什么出息,让你跟着我受苦了。等我回来,一定好好待你。”
我信了。我连夜给他缝了件厚棉衣,把家里仅剩的半袋米煮成饭团,塞进他的行囊。送他到村口时,他指着远处灰蒙蒙的天说:“这条路,要经过大泽乡。听说那边沼泽多,冬天更难走……”
那时他说的是“难走”,不是“危险”。那时我们都以为,最大的危险不过是冬天的风雪,是刑徒的逃跑,是到了骊山后的苦役——谁能想到,大泽乡会成为点燃天下的火星子?
“是陈胜、吴广。”萧何的声音带着颤,“他们本是去渔阳戍边的戍卒,走到大泽乡遇上暴雨,误了期限。按秦律,误期当斩。那陈胜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带着九百戍卒,砍了押送的校尉,反了!”
“反了……”我重复着这两个字,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粗麻布被攥出深深的褶皱,像我此刻的心绪。
“可不是反了?”萧何的眼睛更亮了,“他们自称‘大楚’,陈胜称‘张楚王’,一路往西打,破了蕲县,又攻铚县,现在兵锋都快到陈郡了!沿途的百姓,拿着锄头扁担就加入他们,连一些秦朝的官吏,都开城投降——嫂子,你懂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抬起头,撞进他的目光里。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谨慎和温和,只有一种被压抑许久的、近乎狂热的火焰。
“意味着……秦朝的天下,要变天了。”我的声音也开始发颤,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陌生的、汹涌的情绪——像枯井里突然冒出了泉水,带着地底的热气,烫得人浑身发抖。
萧何用力点头,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县令就是看出要变天,才慌了神。他怕陈胜的军队打过来,沛县百姓响应,到时候他这个秦朝县令就是第一个被砍头的;可他又舍不得这身官服,想趁着乱世捞一把……”
“所以他让你和曹参召集流亡者?”我接口道,终于明白了这麦饼和肉酱的来历。不是念旧情,不是可怜我,而是一场政治交易的前奏。
“是。”萧何承认得干脆,“他让我和曹参出面,说是‘招募乡勇保卫县城’,实则是想借机把沛县的兵权握在手里。等陈胜的军队来了,他若投降,手里有兵就能讨个好价钱;若不投降,也能抵抗一阵——算盘打得精着呢。”
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块皱巴巴的麻布,小心翼翼地展开。上面是用炭笔写的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墨迹晕开,像几滴溅落的血:“我已派人拿着这个去芒砀山,通知刘邦,让他速带部众回来。”
我凑近一看,认出那是刘邦的笔迹。不是什么正经书信,只有三个字:“速归,举事。”
“举事……”我喃喃道,指尖拂过那粗糙的麻布。这三个字,比刚才的“反了”更让我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