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漏已深,军事营帐里的烛火被穿堂风掀得摇晃,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帐壁上,忽长忽短,似群魔乱舞。刘邦攥着腰间玉珏的手青筋凸起,案几上的酒盏早被他烦躁地推到角落,酒液顺着木纹蜿蜒,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陈武那厮昨日还说要替我守粮仓,今日倒跟着吕雉的人往偏帐钻!”刘邦一脚踢翻脚边的铜炉,炭灰腾起,迷得林晓眯起眼,“周勃更可气,当年他替我挡箭时,箭簇穿透铠甲扎进肉里,我亲自给他拔箭敷药——如今倒被几句甜言蜜语哄了去?”
林晓攥着袖口的手指微微发紧。她今日在晾晒军报时,瞥见陈武的亲兵往吕雉帐中送了个锦盒,又偷听到周勃的车夫抱怨“夫人许的三县赋税,怕得等打完仗才能兑现”。这些细节像针一样扎在她心里,若不及时拔除,刘邦的阵营怕是要从内部烂掉。
“沛公且看。”张良一直半阖着眼,此时忽然抬手指向帐壁上挂着的舆图。他广袖垂落,露出腕间半旧的青玉镯子——那是当年黄石公送他的,说是“可镇心神”。林晓记得,每次张良要出计策时,这镯子总会轻轻碰在案几上,发出清响。
刘邦凑过去,舆图上用朱笔标着几个小点,正是陈武、周勃、灌婴三人的营地。“陈武的老母亲在沛县,上个月生了场病,是吕夫人派了医官去瞧的。”张良的声音像浸在寒潭里的玉,清冽沉稳,“周勃的小儿子周岁,吕夫人送了对金项圈。灌婴的妹妹要嫁,吕夫人应下了十匹蜀锦做嫁妆。”
林晓猛地抬头:“所以吕雉不是平白拉拢,是拿往日的人情做筏子?”
“正是。”张良抚了抚颔下长须,烛火映得他眼角细纹里都是光,“但这些人情,到底比不过沛公与他们同生共死的情分。陈武在丰县救沛公的马,那马是您从项梁手里换的血汗驹;周勃在砀山断后三天三夜,断粮时他把最后半块炊饼塞给您;灌婴的妹妹出嫁,您送的十匹绸缎,比吕夫人应的蜀锦更实在——这些,他们未必忘了,只是被眼前的小恩小惠蒙了心。”
刘邦的手指在舆图上缓缓划过那些红点,呼吸渐渐平顺:“子房的意思是……”
“明日辰时,召这三人入帐。”张良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封泥上还沾着墨痕,“良已着人整理了他们的旧功,从起兵沛县到西进咸阳,每桩每档都记清楚了。您当众念与他们听,再问一句‘当年共饮泗水酒,同斩白蛇旗的誓言,可还记得?’”
林晓突然想起今日午后在伙房听到的对话——吕雉的婢女抱怨“夫人拨了二十石粮食去换蜀锦,军粮又要少了”。她忙道:“我还打听到,吕雉许给灌婴的蜀锦,是挪用了军粮换的。萧何那边的粮册上,这个月的军米少了三十石。”
张良眼睛一亮:“妙极!待沛公念完旧功,再叫萧何捧着粮册进来,当众揭穿吕夫人的虚诺——她许的是镜中月,沛公给的是手中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