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低头,看见自己的膝盖在抖。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想起了二十年前,他还是个无赖的时候,在这大堂里跪了整整一天。那天他偷了张屠户的肉,被扭送到县令面前,县令坐在这张案几后,用那双穿着云纹靴的脚踢我的他,骂他竖子不足与谋。
如今,他站在案几前,县令的人头挂在县衙门口的槐树上,眼睛还圆睁着,像两颗烂葡萄。
刘邦听见自己说。声音不大,却像炸雷一样,震得大堂里鸦雀无声。
樊哙地叫了一声,蹦起来三尺高,差点撞翻房梁。
萧何的嘴角咧了咧,又赶紧抿住,只是眼角的皱纹里,藏不住那点笑意。
刘邦把布告重新卷起来,塞进怀里。
麻布硌着胸口,像揣了块烧红的烙铁。案几上的铜印还在嘲笑他,可他忽然觉得,它歪脖子的样子,也没那么讨厌了。
布告揣在怀里,像揣了只刚褪毛的兔子,硌得心口发慌。
萧何不知何时递来一碗水,陶碗边缘缺了个豁口,水里飘着片没捞净的茶叶梗。“先润润嗓子,”他声音压得低,手指却朝案几上的铜印点了点,“印还没验。”
刘邦这才想起那方龟印。方才光顾着发抖,竟忘了这东西才是正经的“官凭”。
樊哙凑过来,粗粝的手指在龟背上戳了戳:“这破乌龟,看着就晦气。大哥,咱熔了它打把刀呗?”
“胡闹!”萧何的呵斥声比樊哙的嗓门还亮,倒把我吓了一跳。他平日里对谁都和和气气,此刻却瞪圆了眼,一把将樊哙的手打开,“秦法虽苛,印信却是天命所系!没这龟印,你以为沛县父老会认‘沛公’?”
樊哙撇撇嘴,悻悻地缩回手,又捡起地上的猪蹄骨头啃起来。
刘邦盯着龟印上的歪脖子乌龟,忽然觉得它和樊哙有点像——看着憨傻,却被人摸得发亮,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门道。
“验印吧。”刘邦把碗递还给萧何,指尖沾了点水,在龟印侧面一抹。秦篆小字歪歪扭扭:“沛县丞印”。原来不是县令印,是县丞的。看来前任县令早把自己的印藏起来了,倒让这方副职的印留了下来。
“无妨。”萧何立刻接口,从袖中摸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半块朱砂,“县丞印亦是官印,盖在布告上,百姓只认红泥不认字。”他说话时,手指在朱砂块上捻了捻,指甲缝里立刻染上红痕,倒像是沾了血。
刘邦忽然想起去年在咸阳服徭役时,见过御史大夫的印。那印纽是条盘龙,金闪闪的,比这龟印气派百倍。可此刻,这方歪脖子龟印放在黑檀木案几上,竟比咸阳的盘龙印还沉。
“盖吧。”刘邦往后退了半步,躲开萧何递来的印泥勺。不是不想盖,是怕手抖,把印盖歪了,让樊哙他们看笑话。
萧何却像看穿了刘邦的心思,手指在布告上量了量,找准位置,才把龟印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