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粮荒突降临,平价稳民心
秋末的晋阳,本该是谷物满仓、百姓安居的时节。然而老天却像被谁捅了个窟窿,连续三个月滴雨未下。汾河的水位降得见了底,河床裸露,裂开的口子能吞下人的脚掌。田野里的禾苗枯黄一片,风一吹就倒,像一片金色的海浪,却是死亡的颜色。
最先发现不对劲的是晋阳城郊的王家村。村长王老汉蹲在田垄上,捏着干瘪的麦穗,老泪纵横:完了,全完了……这收成,连往年的三成都没有。
消息传到晋阳城时,李从珂正在节度使府中宴请新降的潞州刺史王晏球。酒过三巡,忽见一名校尉仓皇来报:大人,不好了!晋阳周边七县受灾,粮食减产过半!
李从珂手中的酒盏地一声摔得粉碎。他霍然起身,脸色铁青:你说什么?
旱灾,大人。校尉跪伏在地,不止晋阳,潞州、泽州、沁州都遭了灾。百姓们已经开始卖儿鬻女,易子而食了……
王晏球刚上任三天,就遇上这等大事,惊得酒都醒了。他小心翼翼地看向李从珂,却见这位节度使的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传令,开仓放粮!李从珂厉声道。
大人不可!席间忽有一人站起,是晋阳最大的粮商柳氏家主柳承业的堂弟柳承训。他拱手道,如今灾情未定,府库中的粮食是军粮,若过早开仓,万一军粮不足,恐生动荡。
那依你之见?
可否让粮商们先行赈济?柳承训说得冠冕堂皇,我等愿以平价售粮,助百姓度过难关。
李从珂迟疑了。他知道柳承训没安好心,但此刻众目睽睽,若强行开仓,确实会动摇军心。
就在此时,苏木缓缓起身,对柳承训微笑道:柳公子的提议甚好。不如这样,从明日起,晋阳城内的粮商全部开铺售粮,价格就按往年的八成,如何?
柳承训一愣,他没想到苏木会答应得如此爽快。但转念一想,八成价格虽然比市价低,但如今粮价已经涨到了三倍,即便降一点,仍有暴利可图。他忙不迭地答应:苏大人仁义!小人明日就开仓售粮!
很好。苏木笑意更深,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所有粮商售粮,必须在节度使府登记造册,每日售卖数量、价格都要记录在案。若有囤积居奇、哄抬物价者,按律——他顿了顿,诛三族。
柳承训的笑容僵在脸上。
二
当夜,柳家大宅。
柳承训气急败坏地将茶盏摔得粉碎:该死的苏木!他这是要把我们架在火上烤!
几个粮商围坐在堂下,个个面色如土。他们原想趁灾荒大赚一笔,没想到苏木来了这么一招。
柳公子,这可怎么办?一个胖粮商抹着汗,若按八成价格卖,我们虽然还能赚,但比起预期,可是少了一大半啊!
柳承训冷笑,谁敢卖?今日我答应他,不过是为了稳住他。真要按八成价格开售,不出三天,我们的存粮就得见底。到时候朝廷无粮,军队哗变,他苏木第一个要找的就是我们!
那公子的意思是……
柳承训咬牙切齿,把所有粮食都囤起来,一粒也不卖!我倒要看看,他苏木能怎么办!
可他说了,囤积居奇者,诛三族……
他说查,就能查到?柳承训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粮食都在我们的仓库里,谁知道有多少?我们可以说已经卖完了,他还能挨家挨户去搜?
可那些灾民……
管他们去死!柳承训一拍桌子,饿死几千贱民,正好让李从珂看看,没有我们粮商,他这晋阳城能不能稳住!
堂下的粮商们面面相觑,虽然觉得此举风险极大,但在暴利面前,贪婪终究战胜了恐惧。
与此同时,节度判官府。
苏木正在灯下书写奏折,王彦章大步流星地闯进来:先生,柳承训那帮人果然没安好心!我的人亲耳听见,他们打算囤积居奇,一粒粮食也不卖!
不出所料。苏木头也不抬,继续书写,他们以为,只要抱成团,就能逼我们就范。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派人去查封他们的粮仓?
不急。苏木放下笔,让他们囤。囤得越多,死得越快。
他从书架上取下一本账册,递给王彦章:这是我让苏顺查到的柳氏粮商的底细。柳承训名下有大小粮仓十七座,存粮三十万石。其他几家粮商,加起来也有二十万石。这些粮食,足够晋阳百姓吃半年。
可他们若当真一粒不卖……
那就逼他们卖。苏木微笑,他们不是想抬价吗?我们就让他抬个够。
次日一早,晋阳城内的粮铺果然全部关门,门口挂着的牌子。灾民们聚集在粮铺门口,哭天喊地,场面一度失控。
消息传到节度使府,李从珂勃然大怒:好个柳承训!竟敢阳奉阴违!来人,带人去抄他的粮仓!
大人且慢。苏木拦住他,此刻抄仓,师出无名,反而会激起粮商反抗,说我们不讲信用。
那你说怎么办!
苏木走到窗前,看着城中升起的炊烟,慢悠悠道:大人可知,晋阳城中最不缺的是什么?
是什么?
苏木转过身,大人忘了,我们刚刚实行盐铁官营,府库里堆满了从豪强手中收缴的盐。盐比粮食更金贵,百姓可以三天不吃饭,但不能一天不吃盐。
李从珂眼睛一亮:你是说……
我们不卖粮,我们卖盐。苏木眼中精光闪烁,以盐换粮,一石盐换一石粮,平价交易。
可百姓哪来的粮食换盐?
百姓没有,粮商有。苏木笑道,他们囤了那么多粮,总有要吃盐的时候。我们就在城中设几个盐粮交换点,用府库的盐,去换他们的粮。他们若不肯换,我们就断了他们的盐路。到时候,看是他们先饿死,还是百姓先饿死。
王彦章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竖起大拇指:先生这一手,真是釜底抽薪!
还没完。苏木又道,我们还要派人去周边州郡,以高于市价一成的价格收购粮食。那些小粮商见有利可图,必然会将存粮卖给我们。等大粮商的粮食囤到发霉,我们的粮食已经堆满仓库了。
可这样一来,府库的盐岂不是要见底?
所以要快。苏木走回书案,我已派人去洛阳,请朝廷调拨一批盐引。以潞王殿下的名义上奏,就说晋阳遭遇旱灾,需要盐引赈济。朝廷如今倚重大人,必然应允。等盐引一到,我们就有源源不断的盐,可以一直换下去,直到把那些粮商的存粮全部掏空。
李从珂听得心服口服,当即拍板:就依你所言!传令,从今日起,晋阳城实行盐粮兑换,一石盐换一石粮,任何人不得囤积!
三
政令一出,全城哗然。
起初,百姓们不理解,没粮食吃,要盐做什么?但当第一个用半石存粮换到盐的家庭,将盐拿到黑市上卖出天价后,所有人都明白了。
盐,比黄金还贵。
粮商们慌了。他们囤了粮,却囤不了盐。府库断了他们的盐路,他们就算有金山银山,也买不到一粒盐。而百姓们虽然没粮,但家里总还有些余粮,可以用来换盐,再拿盐去换更多的钱。
更绝的是,苏木让人在城中散布消息:府库存盐充足,但只换十日。十日之后,盐价将恢复正常。
这一下,粮商们彻底坐不住了。他们若再不把粮食拿出来换盐,十日后盐价回落,他们就真的只能抱着粮食等死了。
柳承训在府中暴跳如雷:苏木!他这是要逼死我们!
公子,要不……我们也去换些盐?胖粮商小心翼翼地问,我们囤了那么多粮,换些盐回来,既能稳住府库,又能赚上一笔……
糊涂!柳承训骂道,我们若去换盐,就等于承认囤积居奇!到时候苏木拿着账册一算,我们囤积了多少粮,一目了然!
可若不去换,我们的盐撑不了三天……
柳承训在堂上踱来踱去,忽然停下:去,派人去泽州、潞州买盐!我就不信,他苏木能断了整个河东的盐路!
然而,他们派去的人很快回来了。泽州、潞州的盐路,早已被节度使府下令封锁,任何盐商不得向晋阳私人售盐。违者,以通敌罪论处。
这下,柳承训彻底没辙了。他这才明白,从苏木答应他平价售粮的那一刻起,他们这些粮商,就已经掉进了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第五日,柳承训终于撑不住了。他亲自带着一队马车,车上装满了粮食,来到府衙设立的兑换点。
柳公子,来换盐?苏木亲自在兑换点坐镇,笑容可掬。
柳承训咬牙切齿,一石粮换一石盐,对吧?
苏木点头,不过,我们得先算笔账。
他取出一本账册,翻开念道:柳氏名下,大小粮仓十七座,存粮三十万石。按照府衙登记,你已售出十万石,还剩二十万石。可为何这十日来,市面上从未见过柳氏售粮?
柳承训冷汗直流:这……这是账目有误……
有误?苏木笑意更浓,那不如这样,我们派人去柳公子家的粮仓清点一番,看看究竟有多少粮食?若真有二十万石,我苏木亲自向公子赔罪。若没有……
他顿了顿,声音转冷:那便是囤积居奇,按律——诛三族。
柳承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
四
柳承训的崩溃,成了压垮粮商的最后一根稻草。
当天,晋阳城内所有粮商都打开了仓库,按照八成市价售粮。苏木命人严格监督,每户限购十石,确保粮食能分到最需要的百姓手中。
与此同时,派往周边州郡收购粮食的队伍也传回捷报。短短五日,便以略高于市价的价格,收购了粮食十五万石。这些粮食被源源不断地运入晋阳,府库的存粮不降反升。
李从珂看着账册上的数字,笑得合不拢嘴:苏木啊苏木,你这一手,不仅解了粮荒,还充实了府库,更收拾了那帮奸商,可谓一箭三雕!
苏木却没有笑。他站在地图前,目光落在北方的幽州。
大人,他忽然道,柳氏粮商虽已被制服,但背后还有一个更大的粮商,我们还没动。
赵延寿。苏木的声音很轻,却如惊雷炸响,幽州虽是边镇,但赵延寿在那里屯田多年,存粮不下五十万石。若我们能将这批粮食弄到手……
李从珂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打幽州的主意?
不是打,是买。苏木微笑,赵延寿最近与契丹往来密切,急需银钱打点。我们若以高价收购他的存粮,他必然心动。这批粮食到手,晋阳三年无忧。
可赵延寿是郭崇韬的旧党,又与你……
有血海深仇。苏木接过话,正因为如此,他才更相信,我只想赚钱,不想报仇。
李从珂沉默良久,终于点头:此事交由你全权处置。只是,千万小心。
大人放心。苏木躬身,我会让他,心甘情愿地把粮食送来。
当日夜里,苏木写了一封信,命人快马加鞭送往幽州。信的内容很简单:听说幽州丰收,晋阳愿以每石高出市价三成的价格,收购粮食三十万石,现款现货,绝不拖欠。
信送出后,苏木又召来刘知远。
你率五千精兵,驻扎在晋阳与幽州的边界。苏木命令道,但不可越境,不可挑衅,只需每日操练,让幽州的探子看到即可。
这是为何?
做给赵延寿看。苏木解释,他看到我们陈兵边境,会以为我们有动武之意。这时候,我们反倒提出买粮,他便会觉得,我们是不想打仗,只想求财。人在自认为占了上风的时候,最容易做出错误的决定。
刘知远领命而去。
果然,五日后,幽州回信抵达。赵延寿在信中婉拒了苏木的提议,说幽州粮食只够军用,无法出售。但信的末尾,却留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若晋阳真有诚意,可派人来幽州面谈。
鱼儿上钩了。苏木将信交给李从珂,赵延寿贪心已起,只是还在试探。
那派谁去?
我亲自去。苏木语出惊人。
不可!李从珂和王彦章同时反对。
公子,赵延寿是你的仇人,你此去无异于羊入虎口!苏顺更是急得直冒汗。
苏木却笑了:正因为是仇人,他才不敢动我。我若死在他手里,天下人都会知道是他赵延寿报仇杀人。到时候,他勾结契丹、残害忠良后人的罪名就坐实了。契丹会为了他,与整个中原为敌吗?
众人语塞。
再者,苏木又道,我此去,不只是为了买粮,更是为了看看,赵延寿到底在谋划什么。幽州是他的老巢,也是我们未来必须拔除的钉子。提前摸清虚实,有何不好?
李从珂沉默良久,终于叹息:罢了,你总是有理。不过,必须让王彦章率精骑三千,在边境接应。若你有任何闪失,我必亲率大军,踏平幽州!
苏木心中一暖,深深一躬:多谢大人。
三日后,苏木只带二十名随从,轻车简从,前往幽州。
临行前,他站在晋阳城门口,回头望向城中升起的炊烟。那些炊烟下,是刚刚度过粮荒的百姓,是正在恢复生机的市井。
苏顺,他忽然道,你还记得父亲临终前说的话吗?
记得。苏顺哽咽道,老爷说,乱世之中,唯权谋可自保,唯纵横可安身。让公子以天下为棋局,以万民为棋子,寻明主,定乱世。
如今我找到了明主。苏木的目光落在李从珂身上,但乱世还未定。
公子此去,定能成功。
成功?苏木摇头,这才哪到哪。买粮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有更大的棋局等着我们。
他翻身上马,扬鞭而去。二十骑紧随其后,卷起一路烟尘。
城楼上,李从珂和王彦章并肩而立。
苏木此去,真的没事吗?李从珂担忧道。
大人放心。王彦章坚定地说,先生算无遗策,赵延寿斗不过他。
但愿如此。李从珂叹息,这晋阳,这河东,这天下,可以没有我李从珂,但不能没有苏木。
王彦章一震,正要说话,却见李从珂摆摆手:传令下去,全军戒备,随时准备接应苏木。若他十日不归,即刻发兵幽州!
夕阳西斜,将苏木一行人的背影拉得很长。他们向着北方,向着仇恨,向着未知的前路,坚定地走去。
而在他们身后,晋阳城内的炊烟依然袅袅升起。百姓们不知道,那个刚刚救了他们的年轻判官,此刻正踏上一条更加凶险的道路。
他们只知道,今年的粮价,终于降下来了。
他们只知道,这个秋天,终于能吃上一口饱饭了。
这,便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