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孟知祥逼盟，苏木设巧局
晋阳节度使府内，烛火摇曳，映照着李从珂铁青的脸色。
案几上摊开着西川使者送来的盟书，字里行间满是咄咄逼人的傲慢：若潞王不欲结盟，则请即刻断绝与董璋往来，以示清白。否则，我主将视潞王为东川同党，后果自负。
欺人太甚！李从珂一拳砸在案上，震得茶盏四溅。他抬头看向垂手立于堂下的苏木，眼中既有焦虑，又带着几分期盼：先生，孟知祥这是逼本王做选择啊！
苏木神色如常，目光扫过盟书，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缓步上前，将盟书细细折叠，放入袖中，这才开口道：大人息怒。孟知祥此举，看似强势，实则心虚。
李从珂眉头一挑。
他初称帝于成都，根基未稳，东川董璋与他貌合神离，随时可能发难。他欲与晋阳结盟，不过是为求自保。但他又怕大人与董璋暗通款曲，背后捅他一刀，这才以断绝往来相逼。苏木的声音不急不缓，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大人若答应结盟，便会背上勾结反贼的罪名，遭朝廷讨伐；若断绝与董璋往来，则失去制衡孟知祥的棋子，日后任他坐大。左右为难，正是孟知祥想要的结果。
那该如何应对？李从珂站起身，在堂中来回踱步，总不能让他牵着鼻子走。
苏木负手而立，目光投向窗外夜色，晋阳的万家灯火在远处闪烁，如同一盘尚未落子的棋局。他心中已有了计较，只是这计策太过凶险，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但乱世之中，哪有不冒险的棋局？
大人，纵横之术的精髓，不在于被动应对，而在于主动布局。苏木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孟知祥既然逼大人做选择，那我们便替他做选择——让他与董璋，不死不休。
李从珂停住脚步，紧紧盯着苏木：先生有何妙计？
三步棋。苏木伸出三根手指，第一步，表面顺从，稳住孟知祥；第二步，暗中点火，激怒董璋；第三步，坐山观虎，收渔人之利。
他走到舆图前，手指点在剑门关的位置：孟知祥的使者还在晋阳，大人可设宴款待，言辞恳切地答应结盟，但需他先献上五千匹战马、三万石粮食作为结盟诚意。同时，大人修书一封给孟知祥，承诺待粮草齐备，晋阳必派兵协防剑门关，共拒董璋
李从珂皱眉：这不过是拖延之词，孟知祥岂会相信？
他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苏木的手指移向东川，要让董璋相信，孟知祥已经与晋阳结盟，准备对东川动手。
堂下侍立的王彦章听得入神，忍不住问道：先生如何能让董璋相信？
苏木看向这位昔日流寇头领，如今已是晋阳镇将的魁梧汉子，眼中露出赞许之色：王将军问得好。董璋此人，多疑而勇，最忌他人算计。孟知祥派使者来晋阳，虽做得隐秘，但董璋在晋阳必有眼线。我们只需——他顿了顿，做了个的手势，让董璋的眼线，无意中探听到一些消息。
当夜，苏木安排了两场宴会。
第一场在节度使府正厅，李从珂热情款待西川使者，席间推杯换盏，盟约之事谈得甚是融洽。李从珂当场许诺：待本王筹备完毕，必亲率大军，与孟公共襄大业！使者大喜，连夜修书回报成都。
第二场宴会在城中最热闹的酒楼醉仙阁。苏木特意安排了几个在二楼雅间高谈阔论，其中一人自称是节度使府的书吏，大声嚷嚷：西川使者带来的礼物真是丰厚！听说苏判官已经起草了盟书，等孟知祥再送来五千匹战马，咱们潞王就要派兵协防剑门关了！到时候东川董璋那老小子，还不吓得屁滚尿流？
声音之大，连街上的行人都能听见。而在隔壁雅间，一个神色阴鸷的商人模样的人，正竖起耳朵，将这番话一字不落地记在心里。
此人正是董璋安插在晋阳的眼线，名叫黄四，表面经营绸缎生意，实则每月向成都和东川各送一份情报。
第三日，黄四的密信便送到了梓州董璋的案头。
董璋年过五旬，身材魁梧，一脸的络腮胡子因愤怒而微微颤抖。他将密信拍在案上，对麾下将领咆哮道：好个孟知祥！表面上与本帅称兄道弟，背地里却勾结李从珂，想要取我东川！
帐下谋士李昊忙劝道：大帅息怒，这消息未必属实，或许是晋阳故意放出的风声...
故意？董璋冷笑，李从珂的使者这两日频繁出入西川使馆，这是本帅亲眼所见！孟知祥派使者去晋阳，名为结盟，实则想借李从珂之力吞并我东川。他若不想对付我，为何要与晋阳结盟？
李昊还想再劝，董璋却已拔剑出鞘，一剑斩断案角：传令下去，集结兵马！本帅要先下手为强，趁孟知祥与晋阳虚与委蛇之际，直取成都！
消息传回晋阳，苏木正在府中品茶。
王彦章兴冲冲地禀报：先生料事如神！董璋果然中计，已集结三万大军，准备攻打成都！
苏木放下茶盏，神色平静：董璋虽勇，但性情急躁，只需一点火星，便会燎原。他这一动，孟知祥便再无退路。
他站起身，走到舆图前，手指在剑门关与梓州之间划了一道：传令给刘知远，让他率五千精兵进驻泽州，对外宣称支援晋阳盟友，实则按兵不动。再让王将军你率三千骑兵，至剑门关外百里处游弋，佯装增援孟知祥，但需记住——只许观战，不许参战。
这是为何？王彦章不解。
孟知祥见晋阳派兵，必定以为结盟有望，会全力迎战董璋。而董璋见晋阳兵至，会更加认定孟知祥勾结外敌，必然死战。双方都是骑虎难下，我们只需在旁看着，等他们两败俱伤。
苏木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待他们打得精疲力竭时，再派人分别向两边传话。对孟知祥说，晋阳援军已在路上，请他务必坚守；对董璋说，晋阳已决定放弃孟知祥，若他肯归顺朝廷，朝廷将封他为西川节度使。如此一来，董璋必然更加拼命，而孟知祥只能咬牙支撑。
王彦章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先生此计，当真是一箭双雕，不，是一石三鸟！
三鸟？苏木轻笑，远不止。第四只鸟，是洛阳朝廷。待双蜀打得不可开交，我们便可向朝廷上书，说潞王安抚蜀地有功，使两川自相残杀，无力东进。朝廷必会嘉奖，李从荣再想对大人动手，也得掂量掂量。
他负手立于窗前，望着西南方向的烽火，心中却在计算着更远的棋局。
第五只鸟，是契丹。幽州的赵延寿一直在观望，若见晋阳威势大增，必然会心生忌惮，不敢轻举妄动。而契丹见蜀地战乱，也会暂时放松对北方的侵扰。
第六只鸟——他声音渐低，仿佛说给自己听，是我苏家的血仇。赵延寿与郭崇韬旧党关系密切，待我在晋阳根基稳固，便可借朝廷之力，向幽州动手。
十日后，战报传来。
董璋亲率三万东川军，突袭剑门关。孟知祥仓促应战，调集四万蜀军死守。双方在剑门关下激战三日，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董璋军攻势猛烈，一度攻上关楼，却被孟知祥亲自擂鼓激励的守军击退。
与此同时，刘知远率五千精兵抵达泽州，王彦章的三千骑兵也在剑门关外百里扎营，两军遥遥相望，却都按兵不动。孟知祥派使者送来战马千匹，请求晋阳速援；董璋也派使者送来密信，许诺若能得晋阳相助，愿将蜀地盐铁之利与晋阳共享。
苏木照单全收，却对双方的请求都回复援军不日便至。
节度使府内，李从珂看着堆满屋子的礼物，笑得合不拢嘴：先生真是神机妙算！不费一兵一卒，既得战马，又得粮草，还让他们打得死去活来。
苏木却面色凝重：大人，这只是第一步。想要真正得利，还需再添一把火。
他取出一封早已准备好的信函，递给李从珂：请大人过目。
李从珂展开一看，却是写给董璋的，信中言辞恳切，称晋阳已决定放弃孟知祥，若董公能攻下成都，朝廷将封其为西川节度使，世袭罔替。
这信若是落入孟知祥手中...李从珂眼前一亮。
那就更好了。苏木微笑，让王彦章遗失这封信，让孟知祥的斥候捡到。到那时，孟知祥必然认定董璋已得晋阳支持，只能向朝廷求援，甚至归顺朝廷。而我们则可顺势而为，兵不血刃，拿下两川。
他顿了顿，眼中锋芒毕露：纵横之术，说到底，不过是四个字——因势利导。让敌人以为自己在做选择，实则每一步都在我们的棋局之中。
当夜，王彦章的骑兵营中，一名的士兵将一封密信遗落在营外。不出苏木所料，第二日清晨，这封信便出现在孟知祥的案头。
成都宫内，孟知祥读完信，脸色铁青，双手颤抖。他将信拍在案上，对身边谋士赵季良吼道：好个李从珂！好个苏木！表面与本帅结盟，背地里却支持董璋！他们这是要借刀杀人，坐收渔利！
赵季良看完信，亦是心惊胆战：大帅，如今之计，唯有...唯有向洛阳朝廷称臣，请求朝廷出兵干预。否则，董璋有晋阳支持，剑门关恐难守住。
孟知祥咬牙切齿，在殿中来回踱步。他称帝不过半年，本想着割据蜀地，做个逍遥天子，却没想到被苏木的连环计逼入了绝境。若不称臣，董璋大军压境，自己腹背受敌；若称臣，则称帝大业化为泡影，日后还得看朝廷脸色行事。
苏木...苏木！孟知祥从牙缝中挤出这两个字，本帅与你，不共戴天！
三日后，一道令天下震惊的奏章从成都送往洛阳。
孟知祥在奏章中称：臣孟知祥，因蜀地不宁，暂且称制，以安民心。今愿取消帝号，归顺朝廷，请求朝廷派兵协防西川，共讨董璋。
晋阳节度使府，苏木收到消息，只是淡淡一笑：孟知祥，你终于还是进了我的局。
他铺开宣纸，提笔写下一份奏折，向李从珂建议：孟知祥既已归顺，朝廷当派使者前往成都，册封其为西川节度使，蜀王爵位，世袭罔替。同时，应派兵进驻剑门关，协助防守。至于董璋，其攻打朝廷命官，罪大恶极，当派兵讨伐。
李从珂看完奏折，有些迟疑：派兵入蜀？若孟知祥反悔，岂不是引狼入室？
大人，派兵是假，试探是真。苏木解释道，我们只需派五千兵马，号称三万，浩浩荡荡开赴剑门关。孟知祥若真心归顺，必会打开关门迎接；若假意归顺，则必然紧闭关门，不许我们入境。到那时，我们再以抗旨不尊之名，联合董璋，两面夹击，蜀地可定。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再者，这五千兵马，可从王彦章的部下调拨。王将军是您的亲信，由他领兵入蜀，即便孟知祥心怀不轨，也不敢轻举妄动。
李从珂恍然大悟，当即准奏。
至此，苏木的连环计彻底奏效。孟知祥与董璋从盟友变为死敌，西川战火连绵；晋阳不战而屈人之兵，既得了实利，又赢得了朝廷嘉奖；而苏木，也在这场博弈中，进一步巩固了自己在李从珂心中的地位。
夜深人静，苏木独自立于府中水榭，望着西南方向的烽火，轻声自语：孟知祥，你可知你败在何处？你败在太心急，败在太贪心。乱世之中，谁先亮出底牌，谁就是输家。
他取出怀中的《鬼谷子》残卷，借着月光，翻到捭阖篇，一行小字映入眼帘：捭之者，料其情也；阖之者，结其诚也。皆见其权衡轻重，乃为之度数。
权衡轻重，乃为之度数...苏木喃喃重复，师父，您说得对。纵横术，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结束这乱世。但在这个过程中，有些仇，也不得不报。
月光如水，洒在晋阳城头。这座古老的城池，在苏木的谋划下，正逐渐成为乱世中的一方重镇。而那个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年轻人，也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愈发游刃有余。
远处，更鼓声响起，已是四更天。苏木收起书卷，转身回房。明日，他还要应付洛阳的使者，还要处理晋阳的政务，还要为下一步棋局做准备。
乱世棋局，每一步都需谨慎，每一子都需算计。而他苏木，将是这盘棋局上，最清醒的弈手。
此计之后，孟知祥虽暂时归顺后唐，但对苏木恨之入骨。而董璋攻打成都失利，退守梓州，不久后也被孟知祥击败。双蜀之战持续了半年，最终孟知祥统一两川，实力大损，无力再向东扩张。晋阳则因安抚蜀地有功，得到朝廷嘉奖，李从珂被封为，苏木也被晋升为尚书右仆射。
更重要的是，通过这次博弈，苏木彻底摸清了蜀地的虚实，为日后收服两川埋下了伏笔。而远在幽州的赵延寿，也见识到了苏木的厉害，开始暗中防备这个年轻却可怕的对手。
乱世棋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