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冯道开城门,大军入洛阳
洛阳,这座历经十三朝风雨的古都,在清泰元年(公元934年)的深秋,又一次迎来了决定命运的转折点。邙山防线崩溃后的第三日,三万河东大军如乌云般压境,在洛阳城外筑起连绵数十里的营垒。晨雾还未散尽,城头上的守军便能看见远方猎猎作响的旌旗,听见随风传来的战鼓声,如闷雷般滚过平原,震颤着每个人的心弦。
苏木立于邙山之巅,俯瞰这座即将易主的帝都。他一身素白长袍,在萧瑟秋风中猎猎作响,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远处,洛阳城墙在晨曦中泛着冷峻的青光,那高达三丈的城墙上,守军身影密集如蚁,刀枪剑戟在日光下闪烁着绝望的微光。
先生,城中细作来报,李从荣昨夜在思政殿中摔碎了七个玉杯,处死三名劝降的近臣。王彦章策马而至,低声禀报。这位靠苏木招揽的悍将,如今已是河东军的中流砥柱,但在苏木面前,始终保持着对智者那份天然的敬畏。
苏木微微颔首,目光依旧锁定在洛阳城头:他还能坚持几日?
城中粮草尚可支撑一月,但军心已乱。王彦章道,冯道丞相派人二次传来密信,说禁军统领康义诚已暗中倒戈,只等信号便会打开城门。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李从荣将三千亲信部署在宫城四周,康义诚虽执掌禁军,却不敢轻举妄动。若不能一举攻破宫城,让李从荣逃了,恐生变数。
苏木嘴角勾起一抹淡笑:他不会逃的。一个在弑父之后仍敢坐上龙椅的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这种人,宁可玉石俱焚,也不会忍辱偷生。他顿了顿,转身看向王彦章,冯道那边,可安排妥当了?
按先生吩咐,城东北角楼今晚子时换防,值守的是康义诚的心腹。届时以三支红色火箭为号,便会放下吊桥,打开城门。
苏木抬头看了看天色,传令下去,全军休整,今夜子时,入城。
王彦章领命而去。苏木独自站在山巅,从怀中取出那卷残破的《鬼谷子》,在指尖轻轻摩挲。十年前,师父黄石公临终前的话语犹在耳畔:纵横之术,终非正道。用之正则正,用之邪则邪。你要切记,权谋只是手段,不是目的。
师父,苏木喃喃自语,今日之后,这天下是否就能少些杀戮?
夜幕降临得格外沉重。洛阳城内,千家万户紧闭门窗,街道上不见行人,只有巡逻士兵沉重的脚步声在石板路上回荡。皇宫深处,思政殿灯火通明,李从荣身披龙袍,却无半分帝王威仪。他双眼赤红,在殿中来回踱步,脚下是碎裂的瓷片与跪地颤抖的宫女。
废物!都是废物!他咆哮着,将案上的奏折扫落一地,契丹不来,藩镇不援,连朕的禁军都心怀异心!养你们何用!
殿下跪着的是他的心腹太监秦继旻,此刻已是汗流浃背:陛下息怒,康义诚统领刚刚禀报,城防一切正常,河东军今日并未攻城,想必是畏惧天威……
放屁!李从荣一脚踹翻秦继旻,苏木那厮在玩攻心!他围三阙一,就是不让我们死战;他派人散布朕卖国求荣的谣言,就是要让军心涣散。你以为他不攻城是怕?他是在等,等我们自己崩溃!
秦继旻连滚带爬地再次跪好:陛下圣明,那……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李从荣突然冷静下来,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去,把康义诚叫来,就说朕有要事相商。另外,让三千死士埋伏在思政殿四周。康义诚若忠心,便让他率禁军出城劫营;若他敢有异动,便将他连同党羽一网打尽。
秦继旻领命而去。李从荣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那个面容憔悴、眼中满是血丝的自己,忽然发出一声惨笑:父皇,您看到了吗?这就是您选的好儿子……不,这就是您不选我,逼我走到这一步的下场!
他伸手触摸镜中自己的倒影,声音低得像地狱里的风:苏木,你想让朕投降?朕偏不。这洛阳城,这大唐江山,朕得不到,就一把火烧了。谁也别想得到。
此时,洛阳城东北角,冯道府邸。
这位历经三朝的老丞相,正与禁军统领康义诚对坐弈棋。棋盘上黑白交错,杀机暗藏,正如当下的洛阳局势。
康将军,你可想好了?冯道落下一枚黑子,声音平静,今夜子时,便是最后的机会。河东大军入城,李从荣必败。你此刻反正,是功臣;若迟疑不决,便是乱臣贼子,遗臭万年。
康义诚额头冒汗,手中白子悬在半空,迟迟不落:丞相,我家中老小都在城中,若事败……
若事败,苏木先生会保你全家无忧。冯道抬眼看他,目光如炬,你可知苏木是什么人?他是能让王彦章这样的悍将甘心效死,能让耶律德光三万大军不战而退的纵横家。他答应的事,从不食言。
康义诚终于落下棋子,声音发颤:好,我干。只是……宫中那三千死士,如何应付?
冯道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枚令牌:这是太后懿旨。李从荣弑父篡位,太后早已恨之入骨。子时一到,你凭此令牌接管宫城防务,就说奉太后之命,保护陛下安全。那三千死士见了懿旨,谁敢不从?
康义诚接过令牌,深深拜倒:多谢丞相指点。
记住,冯道在他耳边低语,打开城门后,务必派兵护住皇宫四门,别让李从荣跑了。苏木要活的,他要让天下人看看,弑君篡位者的下场。
康义诚离去后,冯道独自走到窗前,望向远处巍峨的宫城。他喃喃自语:苏木啊苏木,你这一局棋,算尽了人心。但愿你真的能用这纵横之术,结束这乱世的轮回。
子时三刻,天地一片死寂。
邙山大营中,苏木一身戎装,跨上战马。他身边,只有王彦章与五十名亲卫。大军主力仍按兵不动,这是他与冯道约定的计划——先入城,再举火为号,大军才能进城,以免惊扰百姓,也让李从荣误以为只是小股部队偷袭,不至于狗急跳墙。
先生,这太危险了。王彦章劝阻,不如让末将率精兵先行。
苏木摇头,冯道要见的是我,不是你。他这把老骨头,押的是我这个纵横家的信誉。若我不去,他便不会开城。
他催马前行,五十骑如幽灵般滑下邙山,悄无声息地靠近洛阳城。东北角楼在夜色中如巨兽盘踞,城墙上火把稀疏,守卫看似松懈,实则暗藏杀机。
苏木勒马,从亲卫手中接过三支红色火箭,张弓搭箭,嗖嗖嗖三声锐响,火箭划破夜空,在城头上方炸开三朵血色红花。
城墙上,康义诚的心腹见到信号,立即挥刀砍断吊桥绳索。厚重的吊桥落下,砸起一片尘土。紧接着,城门发出沉闷的声,缓缓开启。
苏木一马当先,冲入城中。城内街道空无一人,只有月光洒在青石板路上,泛着清冷的光。五十骑铁蹄踏碎夜的宁静,直奔皇宫而去。沿途遇到的巡逻禁军,见到康义诚的心腹带队,纷纷让开道路,无人敢拦。
然而,就在距离宫城还有三条街时,前方忽然传来喊杀声。一支数百人的队伍突然出现,将街道堵死。为首者,正是李从荣的心腹将领张彦泽。
苏木,等你多时了!张彦泽狞笑,殿下料定你会用暗度陈仓之计,特命我埋伏于此。今夜,便是你的死期!
王彦章大怒,拔刀欲战。苏木却拉住他,淡淡道:张将军,你回头看看,你的援军在哪里?
张彦泽一愣,回头望去,只见身后街道两侧的屋顶上,不知何时站满了弓箭手,箭头在月光下闪着寒光。为首者,正是康义诚。
康义诚!你竟敢背叛殿下!张彦泽嘶吼。
康义诚冷冷道:我效忠的是大唐,不是弑君篡位的逆贼。张彦泽,放下兵器,可饶你不死。
张彦泽眼见大势已去,狂笑一声,挥刀自刎。他身后的数百死士见主将身亡,纷纷弃械投降。
苏木看都未看张彦泽的尸体一眼,催马继续前行。他知道,真正的战斗在宫城。
此时的思政殿,已是一片混乱。李从荣听到城外喊杀声,知道自己的死期到了。他反而平静下来,命人取来酒具,自斟自饮,仿佛要做一个醉死鬼。
陛下,禁军反了!秦继旻连滚带爬地冲进殿内,康义诚打开城门,河东军已经入城!
李从荣喝尽杯中酒,惨然一笑:那就让他们来吧。传令,放火,烧宫。朕要让这大唐的宫殿,为朕陪葬。
秦继旻绝望地哭喊:陛下,不可啊!
有何不可?李从荣站起身,龙袍在烛火中显得格外讽刺,父皇不要我,天下不要我,连这龙椅也不要我。那朕就烧了它,烧了这一切!
就在此时,殿门被一脚踹开。王彦章手持长刀,浑身浴血,如煞神般闯入。身后,苏木缓步走入,白衣依旧一尘不染,与这血腥混乱的场景格格不入。
殿下,苏木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别来无恙。
李从荣看着苏木,忽然笑了:苏木,你赢了。朕想知道,你是如何说服耶律德光的?
很简单,苏木道,我让他知道,帮你,不如帮我。
帮你有何好处?李从荣好奇,仿佛不是在谈论自己的生死,而是在探讨一局棋的胜负。
帮他,只能得到三州之地;帮我,能得到整个中原的友谊。苏木直视李从荣,陛下,你太小看人心了。你总以为权力可以买来一切,却不知有些东西,是权力买不来的。
李从荣沉默片刻,忽然问道:苏木,朕若投降,能否活命?
不能。苏木回答得斩钉截铁,你弑父篡位,罪大恶极,若不死,天理难容。但我可以答应你,不牵连你的家眷,不屠戮你的党羽。
李从荣惨笑:好一个天理难容。苏木,你口口声声天理,可你手上沾的血,未必比朕少。
苏木不语。他知道李从荣说得对,从苏家庄灭门那日起,他的双手就再也洗不干净了。
李从荣转身,从龙椅上拿起传国玉玺,摩挲着上面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喃喃道:这天下,终究是你们的了。
话音未落,他忽然将玉玺狠狠砸向地面。的一声,玉玺碎成数块,其中一角崩飞,擦着苏木耳畔掠过。
朕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李从荣狂笑。
王彦章大怒,挥刀便要砍。苏木却拦住他,对李从荣道:玉玺碎了可以重铸,人心散了,才真的完了。殿下,请上路吧。
说完,他转身走出思政殿。身后传来李从荣疯狂的大笑,然后是瓷器破碎声、桌椅翻倒声,最后,是一声清脆的剑鸣,一切归于寂静。
天明时分,洛阳城头,一面新的旗帜缓缓升起。那是李从珂的帅旗,也是新的皇旗。
皇宫正殿,李从珂在苏木与冯道的簇拥下,接受百官朝拜。他虽是武将出身,此刻却显得异常沉稳。因为他知道,自己能坐上这个位置,全靠身边这位白衣谋士。
苏先生,李从珂低声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苏木目视群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先帝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臣建议,拥立先帝幼子李从厚为帝,以安民心。殿下可任摄政王,总揽朝政,待局势稳定,再从长计议。
冯道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他明白,苏木这是以退为进。李从厚性格懦弱,易于控制,立他为帝,可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为李从珂日后登基铺平道路。
李从厚被迎入皇宫时,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吓得面无人色。他在苏木引导下,颤抖着坐上龙椅,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苏木立于阶下,朗声道:陛下新立,大赦天下,改元清泰。封潞王李从珂为侍中、判六军诸卫事,总揽军政。封冯道为门下侍郎,辅佐朝政。臣苏木,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他刻意不提自己的官职,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位白衣谋士,才是此刻洛阳城真正的掌权者。
三日后,李从厚在李从珂下,下诏禅位。诏书中写道:朕年少德薄,难当大任。皇兄李从珂,功勋卓着,天下归心,愿效仿尧舜,禅位于贤。
李从珂三辞三让勉为其难地接受了禅让。在苏木策划下,这场权力更迭被包装成上古圣贤的禅让佳话,而非血腥的宫廷政变。
登基大典那日,苏木站在宣德殿下,看着龙袍加身的李从珂,心中并无喜悦。他知道,一个新的王朝诞生了,但乱世远未结束。北方的契丹仍在虎视眈眈,南方的诸侯正在摩拳擦掌,而朝堂之上,郭崇韬的旧党、李从荣的余孽,仍在暗中窥伺。
冯道走到他身边,轻声道:苏先生,你这一局棋,走得漂亮。
苏木摇头:冯相,棋局才刚刚开始。
他望向远方,那里,幽州赵延寿尚未伏诛,蜀地孟知祥已称帝自立,凤翔石敬瑭正在暗中积蓄力量。而他,这个从华山走出的纵横家,才刚刚落下第一枚棋子。
苏先生,李从珂在龙椅上唤他,朕封你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总揽朝政。你可愿意?
苏木深吸一口气,缓步上前,在百官注视下,缓缓跪倒:臣,领旨谢恩。
当他站起身时,阳光穿透云层,洒在他那身白衣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边。有人嫉妒,有人敬畏,有人不安。但所有人都知道,从这一刻起,这个名叫苏木的年轻人,将成为五代十国历史上最年轻、也最传奇的宰相。
而洛阳城头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上面那个字,显得格外刺眼。苏木知道,这个字,也维持不了多久了。
乱世如棋,他既是棋手,也是棋子。而他落下的每一子,都将决定无数人的生死,决定这个时代的走向。
殿外,秋风卷起落叶,打着旋儿飘向远方。苏木的目光越过宫墙,看向更广阔的天地。那里,烽火未熄,江山未定。他的纵横之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