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错位的发现像是一把双刃剑,既带来了找到漏洞的希望,也带来了更深的不确定性。但眼下,顾临渊和陈志远都明白,撬动苏婉清这块“顽石”才是更直接、或许也是更关键的突破口。所有的压力,都落在了林晓雯身上。
第二天一早,林晓雯就开始了她的“攻坚”任务。她知道直接去找苏婉清肯定会被孙妈妈拦下,于是她换了个思路。她记得那个多嘴的小丫鬟说过,苏婉清偶尔会去后院一个小佛堂——那是她唯一被允许独自待一会儿的地方。
林晓雯提前溜到佛堂附近,躲在了一丛茂密的竹子后面。佛堂很小,很旧,里面只供奉着一尊面容模糊的菩萨,香火看起来也很稀疏。她等了好一会儿,腿都站麻了,才听到细碎的脚步声。
是苏婉清。依旧穿着那身刺眼的红嫁衣,但外面罩了件素色的披风。她一个人,低着头,慢慢走进了佛堂。孙妈妈果然没跟进去,只是守在佛堂门口,像一尊门神。
林晓雯屏住呼吸,看着苏婉清在蒲团上跪下,却没有拜佛,只是那么呆呆地坐着,背影单薄得像一张纸。过了很久,她才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样东西,用一方洁白的帕子包着。她一层层打开,那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颜色褪了大半的红色香囊,绣工不算精致,但能看出用心。
苏婉清用手指轻轻摩挲着香囊,肩膀开始微微颤抖,压抑的、小动物般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传出来。她没有哭嚎,但那无声的悲伤,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碎。
林晓雯看着,鼻子一酸,差点也跟着掉下泪来。她强忍住,知道这是机会。她必须让苏婉清知道,她不是一个人。
她悄悄从竹子后面挪出来,故意弄出一点轻微的脚步声。
苏婉清如同受惊的小鹿,猛地一颤,飞快地将香囊包好塞回怀里,用袖子胡乱擦掉脸上的泪水,警惕地回过头。看到是林晓雯(穿着仆役衣服的林晓雯),她明显松了口气,但眼神依旧戒备,甚至带着一丝被窥破秘密的慌乱。
“你……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她的声音细弱,带着哭过的沙哑。
林晓雯没有靠近,就站在门口光线能照到的地方,脸上露出一个尽可能友善、不带任何攻击性的笑容:“小姐,我叫小雯,是新来的丫鬟。路过这里,听到有声音,就……就进来看看。” 她指了指外面,“孙妈妈没拦我,可能以为我是来打扫的吧。”
苏婉清看了看门口,孙妈妈的身影确实不在视线内(佛堂结构有个死角),她稍微放松了一点,但依旧低着头,不敢看林晓雯:“我没事,你……你走吧。”
林晓雯没有走,反而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放得更柔:“小姐,您别怕。我……我只是觉得,您好像很不开心。” 她顿了顿,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苏婉清听,“这府里,好像没什么人能说句真心话。”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苏婉清。她飞快地抬眼看了一下林晓雯,那眼神里有探究,有一丝极淡的共鸣,但更多的还是恐惧。她又低下了头,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林晓雯知道不能急。她就像一只耐心接近受伤小兽的猎人,缓缓地、不着痕迹地缩短着心理距离。她没有再提不开心的事,而是转而说起一些无关痛痒的闲话,比如府里的饭菜合不合口味,晚上睡得冷不冷,语气里满是单纯的关心。
苏婉清起初只是偶尔“嗯”一声,或者摇头。但林晓雯的善意是持续的,温和的,不带任何目的性。渐渐地,苏婉清的戒备一点点瓦解。在这个冰冷压抑的苏府,突然出现一个愿意单纯关心她冷不冷、饿不饿的人,哪怕是个低贱的丫鬟,也像是一点微弱的火苗。
“我……我没事。” 过了好一会儿,苏婉清终于主动说了一句完整的话,虽然声音依旧很小。
林晓雯心里一喜,知道有门儿。她顺势在佛堂门槛上坐了下来,保持着一个不会让苏婉清感到压迫的距离。
“小姐,您别嫌我多嘴。” 林晓雯看着那尊模糊的菩萨像,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慨,“有时候啊,心里憋着事儿,跟菩萨说说,或许能好受点。总比……总比闷在心里强。”
苏婉清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捂了捂胸口,那里藏着那个香囊。
林晓雯假装没看见,继续用闲聊的语气说:“我老家村里有个姑娘,也跟小姐差不多大,以前可爱说爱笑了。后来她喜欢上一个外乡的货郎,可家里不同意,把她许给了隔壁村一个有钱的老头子。那姑娘也是整天哭,不说话,后来……”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苏婉清的反应。苏婉清虽然没抬头,但绞着衣角的手指停住了,似乎在听。
“后来怎么了?” 她忍不住轻声问。
林晓雯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惋惜:“后来那货郎走了,再也没回来。那姑娘就……就有点魔怔了,天天坐在村口等。家里人都说她傻,可我觉得……她是心里太苦了。”
这个故事半真半假,但里面“家里不同意”、“心上人离开”、“心里太苦”这几个要素,精准地戳中了苏婉清的心事。
苏婉清的眼泪又开始无声地往下掉,比刚才更加汹涌。她用力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林晓雯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陪着她。有时候,无声的陪伴比任何语言都有力量。
哭了很久,苏婉清的情绪似乎宣泄出去一些。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着林晓雯,第一次主动问道:“你……你觉得她傻吗?”
林晓雯看着她通红的眼睛,认真摇了摇头:“不傻。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呢?错的是那些不通人情、非要拆散别人的规矩!”
这句话说得有些大胆,带着林晓雯自己都压抑不住的愤慨。苏婉清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看向门口,生怕被人听见。但她看向林晓雯的眼神,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震惊,有恐惧,但深处,似乎还有一丝……被理解的悸动?
“可是……规矩就是规矩……” 苏婉清喃喃道,像是在说服林晓雯,更像是在说服自己,“女子……当以贞静为上,父母之命……”
“那小姐您快乐吗?” 林晓雯打断她,直指核心,“守着这些规矩,嫁给一个……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您心里,真的愿意吗?”
苏婉清像是被针刺了一下,猛地瑟缩起来,脸色惨白。“我……我不能不愿意……这是为了苏家……我不能不孝……” 她的话语凌乱,充满了自我催眠般的挣扎。
“孝道难道就是要牺牲女儿一辈子的幸福吗?” 林晓雯趁热打铁,语气急切起来,“小姐,您刚才拿着的那个香囊……很重要的人送的吧?”
苏婉清瞬间瞪大了眼睛,如同被看穿了最深的秘密,惊恐地看着林晓雯,手下意识地紧紧捂住胸口。
“别怕,小姐,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林晓雯立刻安抚她,声音重新变得柔和,“我只是觉得,能把那样一个东西贴身藏着、时时看着掉眼泪的人,心里一定装着很重要的、放不下的人。既然放不下,为什么一定要逼自己放下呢?”
苏婉清的防线,在这一刻,终于被这句直抵内心最柔软处的话,撕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她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不再是无声的啜泣,而是发出了压抑的、破碎的哭声。她看着林晓雯,仿佛找到了一个可以短暂依靠的浮木。
“柳郎……他……他已经不在了……” 她哽咽着,终于说出了那个名字,“船翻了……他……他回不来了……”
“我知道,我听人说起过一点。” 林晓雯轻声说,带着同情,“他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他……他很好……” 苏婉清仿佛陷入了回忆,眼神有些迷离,“他会给我念诗……说外面的世界……这个香囊,是他赶考前,我偷偷绣了送给他的……他说,等他高中了,就回来……回来娶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无尽的眷恋和绝望。
“可是他不在了,您就要把自己也埋进去吗?” 林晓雯握紧了拳头,“柳书生如果在天有灵,会希望看到您这样吗?会希望您……您嫁给一个死人吗?”
“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 苏婉清痛苦地捂住耳朵,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我不能想……我不敢想……这是命……我得认……”
但她的反应,恰恰说明她想了!她不敢,但她想了!那被“贞洁”、“家族”观念死死束缚的内心深处,属于苏婉清自己的情感和意志,并没有完全消亡,只是在恐惧的冰层下艰难地喘息。
林晓雯知道,今天只能到这里了。再逼下去,可能会适得其反。
她站起身,柔声道:“小姐,您别激动。我不说了。您……您保重身子。如果……如果还有什么想说的,没人听得见的话,我……我或许可以当个耳朵。”
她说完,不再停留,悄悄退出了佛堂。
苏婉清依旧跪坐在蒲团上,肩膀耸动,哭声压抑而悲伤。但这一次,她的哭声里,似乎除了绝望,还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被理解后的委屈,和一丝极其微弱的、对于“认命”这个词本身的……质疑?
林晓雯快步离开佛堂区域,心脏还在砰砰直跳。有进展!巨大的进展!她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个消息告诉顾临渊和陈志远。
苏婉清的心扉,终于被撬开了一丝缝隙。
而缝隙里透出的,不仅仅是悲伤的过去,似乎还有一点……摇曳的、不肯熄灭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