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渊站在国子监侧门的石阶上,手里的《农政讲义》已经送进去了。他没走远,抬头看了眼宫墙方向,太阳正压在城楼上,像块烧到一半的炭。
他知道,种地的事儿告一段落了。接下来得进庙堂。
第二天一早,他换了身干净的青袍,腰间挂着柳明瑛绣的蹀躞带,进了翰林院大门。门口小吏见了他,愣了一下:“赵……赵学士?您怎么来了?”
“我来报到。”赵承渊笑,“不是说好让我编修史书吗?”
小吏挠头:“掌院刚交代,让您先去东库房,整理积年废纸。”
“啊?”赵承渊眨眨眼,“我一个解元,神农学士,就干这个?”
“上面的话,我哪敢问。”小吏缩脖子,“您快去吧,那边都等着呢。”
赵承渊没生气,反而笑了。他拍了拍小吏肩膀:“行,我这就去当清道夫。”
东库房又暗又潮,堆满了发黄的纸堆。几个老编修坐在角落喝茶,看都不看他一眼。一个穿灰袍的老头慢悠悠开口:“新来的?把那边三筐碎纸理一遍,按年份归档,明天交差。”
赵承渊点头哈腰:“好嘞,老师父。”
他蹲下身,开始翻那些烂纸片。有的写着半截奏折,有的是过期的粮单,还有画了一半的地图边角。他不动声色,心里启动系统扫描,自动识别图像碎片。
不到半个时辰,系统提示跳出:【发现残图拼合可能】
【匹配度87%】
【疑似为九边布防草图】
赵承渊眼神一凝,手指快速翻动。十几张碎纸被他摊在地上,一点点对齐边缘。一张完整的地图轮廓渐渐浮现——正是冷霜月从北驿商队密筒里拿到的那类军情图!
更关键的是,图上有个红圈标注的关口,旁边批着一行小字:“匈奴三日后可破”。
他记得这字迹。和第18章那个密信上的笔法一模一样。
赵承渊没声张,悄悄用袖中暗袋收好拼图,继续装模作样整理其他废纸。等天快黑时,他才起身离开。
当晚,他在书房重新复原整张图,又调出系统记录的历史数据对比。确认无误后,他把图锁进抽屉,吹灭灯。
第三天早朝散后,翰林院例行点卯。赵承渊站出来,拱手道:“启禀掌院大人,昨整理库房废纸,无意中拼出一份边关布防图残片,疑有泄密之嫌,请大人示下。”
全场哗然。
那灰袍老头猛地站起来:“胡说!那些废纸全是报废文书,怎么可能有军机?你莫不是为了出风头,自己伪造的吧!”
旁边几人跟着附和:“就是,一个种田的懂什么边防?怕是连山海关在哪儿都不知道。”
“寒门出身,不知规矩,妄议军情该当何罪!”
赵承渊不急不恼,从袖中取出拼好的图摊开:“诸位不信?那请掌院大人命人取来本月《九边志略》副本,比对用纸与墨色。”
掌院犹豫片刻,点头示意。
不多时,档案送来。赵承渊当场指出三点:第一,这张废纸用的是特供边镇的桑麻纸,民间禁用;第二,墨迹氧化程度显示书写时间不足十日;第三,折痕走向与某位编修常用的卷宗方式一致。
他走到那灰袍老头面前:“李大人,您前天申时三刻,曾独自调阅《九边志略》卷七,对吧?而且您书房平日常用的梅花笺,边缘纤维与这废纸完全吻合。”
老头脸色刷白:“你……你怎么知道?”
“我还知道,”赵承渊声音低下去,“您昨晚烧过一堆纸,可惜漏了这一角。”
老头扑通跪下,抖着嘴唇:“是……是王尚书让我试试陛下对您的信任……他说您靠奇技淫巧上位,未必真懂朝纲……让我故意泄点假情报,看您会不会拿来邀功……”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掌院脸色铁青:“还不快把他押下去!”
赵承渊没再说话,退回班列。他知道,这一招只是试探。真正的刀,还在后面。
果然,五日后,他奉命编撰的《大周农政考》初稿完成。这是为农政讲席定下的官方教材,皇帝亲自过问进度。
交稿前夜,他反复核对数据,确保“稻种基因优化”那一章的关键参数准确无误。这是现代生物学结合古代经验的核心成果,关系到未来十年粮食改良计划。
可第二天清晨,誊抄吏把稿子送回来时,他一眼看出不对。
“稻种抗逆性提升四成”变成了“略有增强”;
“试种周期缩短二十日”改成了“或可加快”;
最要命的是,所有量化指标全被模糊化处理,像极了官场上常见的“留余地”。
赵承渊叫来誊抄吏:“这稿子是你抄的?”
“是……是啊。”那人结巴,“可原稿就这么写的,我一字未改。”
赵承渊冷笑。他调出系统备份,逐行比对,原始文档完好无损。说明问题不出在基层,而是有人中途干预。
他盯着那本被篡改的讲义,脑子里闪过一个人影。
王守仁。
这家伙不杀他,也不抓他,就一点点磨他的路。今天删个数据,明天换张图纸,后天说不定连“神农学士”的名号都能给你解释成“妖言惑众”。
但赵承渊没闹。
他把修改版规规矩矩递上去,当天夜里,另写一封密封奏折,直呈御前。里面附了两份对比图:一份是被删改的文本,一份是原始数据,还有一句话:
“农事如战事,差之一字,饿殍千里。”
做完这些,他坐在值房里,喝了口冷茶。
窗外宫灯亮着,照着一片寂静的院子。他想起柳明瑛那天蒸饭团的样子,想起她跪在田头吃第一口米饭时的笑容。
不能让柳娘子白挨那一刀。
也不能让那些盼着吃饱饭的人,再等十年。
他伸手摸了摸右眼角的疤。伤口早就愈合了,可每到阴天还是会疼。
就像有些事,表面平静,底下早已暗流涌动。
第二天上午,掌院召见。
“陛下看了你的密奏。”老头看着他,语气复杂,“没批复,也没退。”
赵承渊点头:“我知道。”
“王尚书昨儿还夸你踏实肯干,说你主动删减浮夸数据,体现文臣谦逊之道。”
“哦。”赵承渊笑,“那他一定很失望。”
掌院沉默一会儿,低声说:“最近少出门,别往诏狱那边走。”
赵承渊没问为什么。他只知道,风暴还没来,但风已经起了。
他走出值房,站在廊下。远处宫墙高耸,灯火未熄。
手里那份未批复的密奏副本还在。他捏了捏纸角,转身朝吏房走去。
笔墨已备好。
他提起笔,在新一页纸上写下四个大字:**盐碱改良**。
蘸墨重了些,第一划拖出一道长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