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渊把火折子吹亮又掐灭,转身就走。校场的灯笼还亮着,士兵们正在换岗,没人注意到他离开。他一路没说话,脚底踩过青石板,出了军营大门才抬头看了眼天。月亮被云遮了半边,风有点凉。
他摸了摸腰上的蹀躞带,布料还是那块靛蓝粗布,针脚密得像柳明瑛小时候绣的第一朵花。那时候她躲在闺房里练女红,一针一线都怕被人说不够体面。现在没人敢说她不体面了,连宫里的贵妃都要问她借花样。
府门口的灯笼晃了两下,门房老周听见脚步声赶紧开门,一看是大人回来,连忙低头让路。赵承渊摆摆手,脱了靴子轻手轻脚往书房走。灯还亮着,窗纸映出一个人影,低着头,手里拿着东西在缝。
他推门进去,柳明瑛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回来了?”
“嗯。”他走到桌边,看见一堆零碎——细棉布、牛筋条、薄铁片,中间摊着一件还没做完的软甲。领口处绣着一朵并蒂莲,花瓣用了双线锁边,针法是他认得的“回纹穿花”。
“这东西费工夫,你找人做就行。”
“别人做的我不放心。”她低头继续缝,“你明天要去巡营,我得赶出来。”
他说不出话。这种时候他总想起刚穿越那年,娘病在床上,他蹲在灶台前煮野菜汤,米粒少得数得清。现在家里有田有铺子,儿子能念书,老婆还能熬夜给他缝护心镜。
暖榻上忽然动了一下。
赵明轩翻了个身,睁开眼,抓起旁边的木剑就坐起来:“爹!”
“怎么还不睡?”
“我在等你。”小孩揉着眼睛,举着木剑戳了戳桌上的软甲,“这是防坏人的吗?你要去打他们?”
赵承渊蹲下来,接过木剑放在一边,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爹不是去打坏人。”
“那是去干嘛?”
“是去教坏人守规矩。”
小孩眨眨眼:“可坏人不听话怎么办?”
“那就让他们知道,不守规矩会吃亏。”
柳明瑛在旁边轻笑了一声:“这话是你娘常对你说的吧?”
他咧嘴一笑:“我家柳娘子说了,讲道理要趁早。”
话刚说完,眼前一闪,系统弹出提示:【匈奴单于正在集结狼骑】。
他眼神一紧,但脸没变。柳明瑛却好像察觉了什么,手里的针偏了一分,指尖扎进皮肉,血珠冒出来。
她没叫疼,也没甩手,只是把手指往嘴里一含,再拿出来时已经不动声色地把血迹按进了软甲内衬,正好盖住那朵并蒂莲的花心。
“好了。”她说,“穿上试试。”
赵承渊接过软甲披上,动作利落。肩线合适,腰身收得刚好,活动一下手臂也不卡。他低头看护心镜部分,铜片打磨得很平,外面包着一层暗红绒布,像是用旧了的嫁衣料子。
他伸手探进去摸了摸内侧,指腹突然碰到一道细痕。
很浅,但走势特别。从左上到右下,带点弧度,像是刀尖轻轻划过留下的记号。他心里一震——这手法他见过,冷霜月练刀时喜欢在木桩上试角度,每次都是这个方向。
他没问,也没说破,只把软甲脱下来叠好,放进旁边的紫檀木匣子里。
“你带着这个。”柳明瑛把一个小布袋也塞进去,“里面是避邪符,我请静慧师太开过光的。还有几颗安神丸,夜里睡不着就含一颗。”
“你还信这些?”
“我不信,但我信你穿我做的东西能平安回来。”
他看着她的眼睛,黑亮,没躲闪。他知道她在害怕,但她不说。就像当年她挺着肚子跪在柳家祠堂外三天,也不说一句求饶的话。
他伸手把她鬓角一缕乱发别到耳后:“等我回来吃你做的酸梅汤。”
“嗯。”她点头,“多加冰。”
赵明轩爬下暖榻,踮脚把木剑插进赵承渊腰间的刀鞘空位:“爹,我把剑给你守着了。”
“好,等我回来取。”
小孩认真地说:“你要早点回来,我要背《农政十六条》给你听。”
“行,背得好赏十文钱。”
“我要买糖葫芦!”
“买两串。”
柳明瑛笑着摇头:“别惯着他。”
“难得见他这么懂事。”赵承渊抱起儿子亲了一口,“以后也是个当官的料。”
赵明轩搂着他脖子不肯松手:“爹,你能不能不去?”
他顿了一下。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
柳明瑛停了手里的活,看着他们。
赵承渊把儿子放下,蹲平视线:“轩儿,你知道为啥咱家能吃上白米饭吗?”
“因为爹当官了。”
“不对。是因为有人种地,有人修渠,有人守边。爹要是不去,坏人就会抢走他们的粮食,烧掉他们的房子,让你以后只能吃野菜。”
小孩咬着嘴唇:“那……那你一定要回来。”
“一定。”
他站起身,走到书案前坐下。桌上摆着明日要用的军报草稿,还有半杯凉透的茶。他没动笔,只是盯着那口紫檀木匣。
柳明瑛走过来,轻轻给他披了件外袍:“别熬太晚,明早还要起。”
“你先去睡吧。”
“我想看你把东西收好。”
他打开匣子,把护心镜放进去,又把冷霜月送的短刀也搁在一旁。两样东西挨着,一个温润,一个冷硬。
“你说……这次能顺利吗?”她声音很轻。
“只要咱们这边不乱,他们就攻不进来。”
“要是真打起来了呢?”
“那就打到他们不敢再打为止。”
她没再问,吹熄了灯。
屋里黑了,只有窗外一点月光漏进来,照在匣子边缘。
赵承渊坐着没动。耳边传来脚步声,是她走向卧房。然后是床板响,被子掀开的声音。很久之后,一切归于安静。
他抬起手,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带——现代留下的唯一物件,早就停了,但他一直戴着。数字定格在23:59,像是某种提醒。
他闭上眼,脑子里过了一遍雁门关地形图,又想到兵部那些老将的脸。陈虎肯定不服气,王蒙已经在查他的底细。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得活着回来。
不然酸梅汤没人喝,儿子的糖葫芦也没人买。
更没人再摸着蹀躞带说“我家柳娘子说了”。
他睁开眼,伸手把紫檀木匣往怀里拉了拉,确保它不会掉下去。
门外传来鸡叫声。
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