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廷防线在经历了炼狱般的血战与短暂却宝贵的喘息后,如同一位重伤未愈却意志如铁的巨人,重新绷紧了每一根神经。城墙之上,修补工事的锤击声、搬运物资的号子声、伤员压抑的呻吟声以及军官们嘶哑的催促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沉重而紧迫的战地交响。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焦糊与魔物特有的腐臭气息,混合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以及劫后余生却对未来充满不确定性的压抑感。
然而,在这片以龙廷为核心、用巨大代价换来的、脆弱而宝贵的平静之外,更南方的广袤土地上,灾难的余波仍在持续扩散,将更多意想不到的“涟漪”推向这片北境唯一的避风港。
数日后,一个天色阴沉、寒风萧瑟的午后。龙廷最南端的了望塔上,值守的士兵正用特制的、镶嵌着【鹰眼术】符文的远望镜警惕地扫视着地平线。突然,他的动作僵住了,眉头紧紧锁起。
“报告!南偏西方向!发现不明队伍!规模…不小!”士兵急促的声音通过通讯法阵传回指挥节点。
消息迅速层层上报,最终抵达了黑石镇领主城堡。作战室内,光影沙盘迅速切换视角,锁定了了望塔报告的方向。只见在昏黄的天幕下,一支队伍正沿着一条废弃的商道,艰难地向龙廷防线方向移动。
这支队伍与之前那些溃散的散兵游勇截然不同。他们虽然同样显得狼狈不堪,风尘仆仆,许多人带着伤,盔甲破损,旗帜歪斜,但却依旧保持着相对严整的队形和行军纪律。队伍的核心是一支装备明显精良许多、骑士扈从环绕的精锐骑兵,中间护卫着一些马车,队伍中还能看到穿着法师袍和神官袍的身影。他们不像逃难,更像是一支经历了苦战败退、却仍未完全失去秩序的军队。
“放大影像!识别旗帜和徽记!”负责监控的玛拉下属立刻下令。
沙盘上的影像被拉近、增强。虽然旗帜破损污浊,但依旧能辨认出一些显眼的图案:燃烧的金色圣杯、咆哮的冰原狼头、交叉的符文战锤…这些徽记,属于联军中几个实力最为雄厚、地位最为尊崇的大贵族、大法师塔以及圣骑士团!
“是帝国‘金焰’骑士团!还有‘北风’公爵的私兵!”
“那是圣‘黎明之光’骑士团的残部!”
“看那辆马车上的纹章!是奥托大师的家族徽记!”
“那个骑白马的……是罗兰团长!”
识别结果让作战室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这些名字和徽记,代表着联军最高层的核心力量,是真正意义上的贵族精英与顶尖战力。他们竟然也溃败到了这里?而且看起来,他们并非全军覆没,而是保留了相当一部分核心力量。
消息以最高优先级被呈报给莱恩。
莱恩站在沙盘前,目光深邃地注视着那支正在缓慢靠近的队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喜怒。
“法圣奥托…圣骑士罗兰…”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在联军中举足轻重的名字。这绝非陌生人。早在第二卷,双方就因联军的贪婪觊觎和龙廷的强硬独立有过不止一次言辞交锋与暗中较量,彼此都印象深刻,积怨已深。他们的到来,绝非简单的寻求庇护,更像是一群被拔光了牙却依旧惦记着王座的落魄贵族,前来争夺本就不属于他们的权柄。
“他们是怎么穿过魔潮控制区的?”玛拉在一旁提出疑问,语气中充满了职业性的警惕,“根据我们的侦察,南部大片区域已被魔物占据,零星通道极其危险且不稳定。”
“要么付出了巨大代价,要么掌握着某些我们不知道的路径或方法。”莱恩目光微冷,“发出警告信号,命令他们在警戒线外停止前进,表明身份和来意。派出侦察小队近距离确认情况,提高边境警戒等级,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开启任何通道。”
“是!”
龙廷防线南端的警戒塔楼亮起了警示的光芒,一队轻骑兵迅速出迎,拦在了那支队伍前方。经过短暂的交涉,队伍在距离防线箭程之外的一片高地上停了下来,开始就地扎营,但并未放松警戒,显然也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不久后,一份措辞正式、盖有法圣奥托和圣骑士罗兰联合印鉴的文书,由一名衣甲相对整洁、神情倨傲的帝国骑士送达了龙廷哨所。文书的内容很快被摆到了莱恩的案头。
文书的开头,以一种居高临下的、通报式的口吻,简单地说明了他们的身份——联军最高统帅部残余力量,并“告知”龙廷,他们已抵达此地。接着,文书“要求”龙廷立刻打开防线,提供安全的通道,并“准备”好足够的营区、物资,以供他们休整。文书的最后,则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提出,鉴于局势危急,联军最高指挥机构(即他们)已抵达,龙廷防务应即刻交由他们“统一指挥”,以便“更有效地”应对魔潮威胁,所有资源应由他们“统筹调配”。
通篇文书,没有丝毫请求或商量的意味,充满了久居上位的傲慢与理所当然,仿佛龙廷是其下属领地,莱恩是其麾下将领一般。
作战室内,托尔克看完文书抄本,气得额头青筋暴起,差点一把将抄本撕碎:“岂有此理!一群丧家之犬,还敢如此嚣张!打了败仗丢光了家当,跑到我们地盘上来指手画脚?让他们滚!”
玛拉冷笑一声:“丧家之犬?他们带来的力量可不弱。看侦察报告,至少有两千名精锐骑兵,五百人以上的法师和牧师团,还有数量不明的贵族私兵和圣骑士。这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军事力量,尤其是在我们现在兵力吃紧的时候。”
“那又如何?”托尔克吼道,“难道就让他们进来骑在我们头上拉屎?还要把指挥权交给他们?做梦!”
莉莉娅微微蹙眉,清冷的声音响起:“他们的傲慢源于过去的地位和依然保存的实力。但他们的要求,绝无可能。龙廷的防线,只能由主人掌控。”
凯瑟琳·凯索则从实际角度分析:“接纳他们,意味着我们的后勤压力将急剧增加。他们的要求是‘足够的物资’,以他们的标准和人数,这对我们是巨大的负担。而且,‘统一指挥’和‘统筹调配’意味着他们可以名正言顺地拿走我们的一切,包括我们最核心的符文学成果和物资储备。”
格雷戈沉吟道:“但直接拒绝,恐怕会立刻引发冲突。他们实力犹存,若在防线外与我们敌对,甚至引魔潮来攻,后果不堪设想。而且,他们在联军旧部中仍有影响力,卡尔元帅那边…”
所有人都看向莱恩,等待他的决断。
莱恩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再次投向沙盘上那支孤悬于外的队伍。他自然看出了对方的傲慢与算计,也清楚接纳他们所蕴含的巨大风险和政治代价。但他同样看到了别的东西——这支队伍所代表的、联军最后也是最精华的一部分力量。他们确实傲慢,但也确实拥有强大的战力、宝贵的法师与牧师资源、以及深厚的(哪怕正在贬值)政治影响力。彻底拒绝,等于将这股力量推向对立面,甚至可能引发内战,这是魔潮当前最愚蠢的行为。但无条件接受他们的要求,则等于将龙廷的主导权和辛苦积累的基业拱手让人,更是绝无可能。
“回复他们。”莱恩缓缓开口,声音冷静而清晰,“龙廷欢迎一切共同对抗魔潮的力量。我们可以开放通道,提供有限的庇护和必要的人道主义援助。但龙廷的防务,由龙廷自己负责。联军残部可以在指定区域驻扎,但必须遵守龙廷的规矩,接受我方调度,不得干扰我方防务。物资供应,将按我方标准统一配给。愿意接受条件,便可入内。否则,请自便。”
他的回复,强硬地顶回了对方关于指挥权和资源调配权的要求,明确了主客关系,划下了不容逾越的红线。
回复通过传令兵送出。不久后,对方营地中显然发生了一场激烈的争论。可以看到几名骑士和法师情绪激动地围着一辆华丽的马车和一名骑白马的骑士争论着什么。
最终,对方给出了回应:他们“原则上”接受暂时在龙廷指定区域驻扎,但“强烈要求”与“龙廷之主”莱恩进行“对等”会谈,以“商讨”后续防务合作与物资供应等“细节”问题。语气依旧强硬,但终究是退了一步,提出了会谈要求。
“看来,他们还不死心,想当面施压。”玛拉冷声道。
“那就见见。”莱恩站起身,“安排在南门外临时会谈区,限制随行人数,托尔克,你带‘龙牙’卫队负责警戒。我倒要看看,这些败军之将,还有什么底气在我面前指手画脚。”
“是!”托尔克重重捶胸,眼中闪过厉色。
半个时辰后,龙廷防线南端,一处临时清理出来、布置了简单桌椅和警戒线的区域。莱恩并未坐在主位,只是随意地站在场地中央,托尔克如同铁塔般立在他身侧,身后是二十名眼神锐利、煞气腾腾的“龙牙”精锐卫兵。
对面,法圣奥托和圣骑士罗兰在数十名精锐骑士和法师的簇拥下,走了过来。这绝非初次会面。空气中弥漫的不仅是魔潮的压抑,更有一种积怨已久、互不信任的凝重。
奥托大师率先开口,声音低沉,那种久居人上的优越感丝毫未因败退而减弱:“莱恩阁下,局势危急,非一城一地可挡。联军核心犹在。我与罗兰团长,代表联军最高统帅部,正式抵达此地。为了更有效地整合力量,应对危机,我们希望龙廷能够全面配合,接受统一指挥。你的军队和资源,将纳入联军体系,这是当前最有利的选择。”
罗兰团长接口道,语气更加直接,带着骑士的强硬:“莱恩阁下,你的士兵很勇敢,防线也很…独特。但在真正的战争面前,需要的是经验和统一的号令。将指挥权交出来,你和你的部下可以在联军中获得应有的位置,共同为守护人类世界而战。”
莱恩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到他们说完,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奥托大师,罗兰团长。欢迎来到龙廷。但你们似乎搞错了几件事。”
他目光平静却锐利地扫过两人:“第一,你们所代表的、能够向龙廷发号施令的那个‘联军最高统帅部’,早已随着西部诸国封锁边境、背弃盟约而不复存在。你们现在,只是一支前来寻求庇护的军队,与卡尔元帅所部一样。”
“第二,”他继续道,语气不容置疑,“龙廷的防务,由龙廷自己负责。这是与卡尔元帅所部协防的基础,也是不可动摇的原则。我们与联军是协作,而非隶属。”
“第三,守住这道防线,靠的是龙廷将士的血肉意志和自己的方式,而非你们在东部防线已经证明失败的经验和指挥。在这里,我们的方式行得通。”
他的话如同冰冷的刀子,不仅撕开了对方最痛的伤疤(西部背叛、东部败绩),更清晰地划定了界限:你们是求助者,别摆指挥者的架子。
奥托大师脸色瞬间阴沉:“年轻人!即便局势如此,整合力量也是当务之急!你这是拥兵自重,置大局于不顾!”
罗兰团长也踏前一步,手按上了剑柄:“莱恩阁下!请注意你的言辞!我们依然代表着联军最核心的力量和最正统的…”
“代表谁?”莱恩打断他,声音微提,一股无形的、浩瀚而威严的气势自然散发开来,让奥托、罗兰及随从都感到呼吸一窒,“代表那些抛弃了你们、紧闭大门的西部公国?还是代表那些已经在东部魔潮中覆灭的军团?或者,代表你们身后这些,需要我龙廷城墙庇护的残兵?”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直视着两人:“龙廷可以提供庇护,但这里的规矩,由我定。愿意遵守,就留下,共同抗敌。不愿意,大门在那边,你们可以自己去寻找更‘有效’的指挥方式。”
“你!”罗兰勃然大怒,剑几乎要出鞘。
“放肆!”奥托法杖顿地,空气中魔力波动。
唰!
托尔克和身后的龙牙卫队同时踏前一步,重剑出鞘半寸,一股铁血的煞气混合着【庚金大阵】的锐利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压过了对方的气势。双方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奥托死死盯着莱恩,似乎想从他眼中看出些什么,但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与决绝。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他知道,在这里动手,占不到任何便宜,甚至可能被“请”出去,那才是真正的末路。
“……好。”奥托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我们…暂时在指定区域驻扎。但物资和防务协作细节,必须再谈!”
“可以。”莱恩淡淡地道,“我的总管凯瑟琳会与你们对接。安置方案,参照此前卡尔元帅所部旧例。记住,这里是龙廷。”说完,他不再看两人,转身带卫队离开,留下脸色铁青的奥托、罗兰和一众敢怒不敢言的随从。
这支溃退残兵的到来,如同在龙廷这锅本就滚烫的油里,滴入了一滴冷水。虽然暂时被强压下去,但那傲慢的底色、对权力的渴望、以及截然不同的理念,已然埋下了冲突的种子。内部的暗流,开始悄然涌动。龙廷在对抗外部魔潮的巨大压力之下,又须分神应对这来自内部的、更加复杂而危险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