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秽役峰山谷最后一丝天光也彻底吞噬。没有皎洁的月光,也没有璀璨的星光,只有从腐毒沼方向弥漫过来的、越发浓郁的灰绿色瘴气,在山谷低空盘旋,让夜晚显得更加阴森可怖。
破败的石屋内,鼾声、磨牙声、因伤痛导致的压抑呻吟声此起彼伏。空气污浊不堪,混合着汗臭、脚臭、药味以及从门外缝隙钻进来的淡淡腐臭。对于屋内的其他人而言,这或许是绝望中仅存的、能够暂时忘却痛苦的沉睡时刻。
但对韩绝而言,夜晚,才是他真正修炼的开始。
他依旧盘膝坐在那个靠墙的角落,身形几乎隐没在黑暗中,与阴影融为一体。手中那两个硬邦邦的杂粮馍馍,他只在最初啃了几口,感受着其中微乎其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灵气(或许是给灵兽吃的饲料边角料),便不再动用。到了他这般境界,尤其是身具浊世仙天,对寻常食物的需求已然大减,真正的“食粮”,是这天地间的污浊之气。
他双目微阖,呼吸变得极其缓慢而绵长,若有若无。体内,《浊世仙经》的心法悄然运转,丹田深处,那方灰蒙蒙的仙天如同被唤醒的混沌巨兽,开始加速旋转。
不同于白日里被动地吸收周围弥漫的驳杂浊气,此刻,韩绝放开了限制!
一股无形的吸力,以他为中心,悄然扩散开来。
起初,这吸力还很微弱,仅限于石屋之内。屋内空气中那令人作呕的混合臭味,仿佛找到了归宿,丝丝缕缕,如同受到无形指引,朝着韩绝汇聚而来,没入他的身体,被浊世仙天瞬间吞噬、净化、转化。
紧接着,吸力穿透了破败的石墙,向外蔓延。
石屋外,堆积如山的垃圾腐烂产生的死气;不远处,专门处理妖兽粪便的“积肥坑”蒸腾起的腥臊秽气;更远方,腐毒沼在夜晚变得愈发活跃而喷吐出的五彩毒瘴……所有这些被玄天宗正统修士视为洪水猛兽、唯恐避之不及的污秽能量,此刻都成了韩绝的资粮!
若此刻有修炼瞳术的高人在此,便能惊骇地看到,以韩绝所在的石屋为中心,仿佛形成了一个无形的能量旋涡。无数道灰的、黑的、绿的、五彩的负面气流,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如同百川归海,无声无息地没入他的体内。
这种规模的吞噬,远非白日里在腐毒沼边缘小打小闹可比。
韩绝能清晰地感觉到,丹田内的浊世仙天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那灰色的空间边缘在缓慢而坚定地向外拓展,内部的灰色气流变得更加浓郁、粘稠,甚至隐隐发出低沉的、如同闷雷般的轰鸣。他的修为,原本在黑煞矿坑筑基后便稳固下来,此刻竟又开始了一丝丝缓慢而坚实的提升!
“痛快!”韩绝心中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吼。这种力量充盈、飞速进步的感觉,足以让人沉醉。比起在黑煞矿坑时,需要辛苦挖掘、提炼浊气,此地方便了何止百倍?这秽役峰,果然是专属他的宝地!
然而,如此大规模的吞噬浊气,尽管韩绝已经极力控制,避免产生明显的灵力(或者说浊力)波动,但终究还是引起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首先察觉到异常的,是石屋内距离韩绝最近的一个老秽役。他在睡梦中不安地扭动着身体,眉头紧锁,仿佛陷入了什么可怕的梦魇。他常年在此,身体早已被各种秽气侵蚀,如同一个装满污水的破桶。此刻,他体内积存的部分秽气,竟被韩绝的吸力引动,丝丝缕缕地溢出体外,朝着韩绝流去。这过程虽然缓慢,却让他本就油尽灯枯的身体,感觉到一种莫名的虚弱和不安。
与此同时,山谷另一侧,一间相对“整洁”一些的石屋内。
正盘坐在一个简陋蒲团上,试图运转某种粗浅功法,抵抗此地秽气侵蚀的黄管事,猛地睁开了眼睛。他蜡黄的脸上露出一丝惊疑不定。
“怎么回事?”他低声自语,“今晚的秽气……流动似乎有些异常?好像……变得稀薄了一些?而且,隐隐朝着某个方向汇聚?”
他修为不过炼气中期,且资质普通,感知并不敏锐。他只是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具体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他只当是腐毒沼又发生了某种周期性的变化,或者是自己的错觉。毕竟,这鬼地方什么怪事都有可能发生。他摇了摇头,压下心中的一丝不安,重新闭上眼睛,继续他那收效甚微的修炼。只要不影响到他,他也懒得去深究。
而此刻,处于旋涡中心的韩绝,心神已经完全沉入体内。
他“看”着那不断扩张的浊世仙天,心中念头飞转。
“照此速度,或许用不了一年半载,我便能尝试冲击筑基中期!而且,此地的浊气品质极高,尤其腐毒沼深处……”
他的神识,顺着那源源不断从沼泽方向涌来的、最为精纯的五彩毒瘴,向着腐毒沼深处探去。
白日里,他只能感受到那里的浊气庞大而混乱。此刻,在夜晚,在他全力运转功法的感知下,那沼泽深处,除了磅礴的污浊能量,似乎还隐藏着一丝……奇异的律动?
那律动极其微弱,仿佛沉睡巨兽的心跳,又像是某种被封印的古老存在散发出的余波。带着苍凉、蛮荒以及一种深沉的怨怼。
“果然有秘密。”韩绝心中笃定。
这玄天宗,将如此危险的污秽之地置于宗门边缘,绝不仅仅是需要一个垃圾处理场那么简单。这腐毒沼深处,恐怕隐藏着连宗门高层都未必完全掌控的东西。
而这,对于需要大量、高品质浊气修炼的韩绝而言,无疑是巨大的诱惑,也可能是致命的危机。
“必须更加小心。”韩绝压下立刻深入探索的冲动,“当前首要任务,是借助此地环境,尽快提升实力。待我修为更进一步,对这秽役峰了解更多之后,再图谋沼泽深处的机缘不迟。”
他收敛了部分吸力,将吞噬的范围主要控制在石屋附近和腐毒沼边缘区域,避免引起更大的动静。
灰色的气流在他经脉中奔腾,最终汇入丹田,成为浊世仙天成长的养分。他的气息在黑暗中愈发深沉内敛,如同蛰伏于九幽之下的潜龙,默默积蓄着力量,等待着一飞冲天的时机。
秽役峰的夜,漫长而沉寂。但对于韩绝而言,这个夜晚,无比充实。
当远处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预示着新一天的折磨即将开始时,韩绝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底深处,一丝精纯的灰色光芒一闪而逝,旋即恢复平静。
他感受着体内明显壮大了一截的浊仙之力,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
新的一天,新的“工作”,意味着新的“食粮”。
他提起墙角的破镐和木桶,推开那充当门板的破布,迎着山谷中愈发浓郁的恶臭和灰霾,再次走向腐毒沼。
他的步伐,比昨日更加沉稳有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