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峡谷”方向的爆炸余波，直到傍晚才渐渐平息。冲天的烟柱化作暗红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如同未干的血痕，悬在“星火”东南方向的天空。胜利，带着刺鼻的焦糊与血腥味，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暗锋”小队残存的四人，在“雷霆之锤”的接应下，于午夜时分跌跌撞撞地撤回城内。个个带伤，人人浴血，脸上没有任务完成的喜悦，只有死里逃生的疲惫和痛失队长的悲怆。闷雷丢了一只耳朵，鹰眼断了三根肋骨，夜枭背上被能量束擦过，留下一道焦黑的深槽，山猫的左臂软软垂着，关节错位。他们带回的，除了满身创伤，只有一枚染血的、属于冷雨的、被爆炸冲击波砸扁的战术刀鞘，以及“鹰眼”拼死保存下来的一块储存着最后十秒战场记录和“天罚”阵列控制台警告信息的、边缘被高温熔化的数据核心。
指挥中心里，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景辉面无表情地接过那枚冰冷的刀鞘，指节捏得发白。他看向李帆，后者正用颤抖的手，试图从那块损毁严重的数据核心中提取最后的信息。屏幕闪烁，雪花，扭曲的图像碎片，最后定格在那行不断跳动的、冰冷的红色警告：
“警告：次级净化阵列‘天罚’核心过载。错误代码：未知能量干扰。执行紧急协议：坐标锁定，能量回溯，抹除污染源。倒计时：10……9……8……”
然后，画面与声音同时中断，只余一片黑暗。
“紧急协议……能量回溯……抹除污染源……”李帆反复咀嚼着这几个词，冷汗浸透了衣衫，“坐标锁定……一定是‘星火’！那个装置在崩溃前，锁定了干扰源，也就是我们基地的位置！它在进行某种……能量层面的标记或引导！”
“抹除？”王猛声音沙哑，“怎么抹除？远程打击？还是……”
“不知道。”李帆摇头，脸色惨白，“但‘净尘’的技术，远超我们想象。那个‘天罚’阵列，可能只是更大系统的一部分。它的崩溃，或许……触发了一个警报，或者，启动了更上级的‘净化’程序。”
“还有多久？”景辉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无法确定。数据核心损毁严重，最后的倒计时中断了。但‘能量回溯’和‘坐标锁定’需要时间，也可能需要其他条件。但可以肯定，我们已经被标记了。下一次攻击，可能来自任何方向，任何形式，而且……避无可避。”李帆的声音带着绝望。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刚刚用巨大牺牲换来的喘息之机，转瞬间变成了催命符。
“高寒知道了吗？”景辉问。
“他……应该很快会知道。爆炸的动静太大，‘北地’的卫星不可能监测不到。而且，‘净尘’的残部也可能有通讯手段。”苏婉低声回答，眼眶通红。她刚刚从医疗中心回来，豆豆的状况依旧没有起色，如今又添噩耗。
“联系他。告诉他，‘天罚’被我们摧毁了。告诉他，我们被标记了，问他，‘净尘’还有什么后手，他手里有没有关于‘净化协议’、‘能量回溯’的情报。条件，让他开。”景辉的声音冷得像冰，“另外，启动最高级别预警，全城进入战备状态。李帆，集中所有力量，分析那段警告信息，寻找任何可能的突破口或应对手段。王猛，加固所有防御，尤其是对能量攻击的防护。苏婉，准备最坏情况下的疏散预案，特别是非战斗人员和……豆豆。”
命令一条条下达，冷静，清晰，却透着一股背水一战的决绝。
“那……冷雨……”苏婉哽咽道。
景辉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他缓缓闭上眼，又睁开，眼底深处，是深不见底的痛楚和更深的寒意：“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组织搜救队，等爆炸区域能量辐射降到安全阈值，立刻进去找。活要带人回来，死……也要把她的东西带回来。”
“是！”苏婉强忍着泪水，应下。
高寒的筹码与“播种者”的阴影
高寒的回电，在第二天中午抵达。这一次，没有倨傲，没有试探，只有赤裸裸的交易。
“景辉首领，看来你们捅了个大马蜂窝。”高寒的声音在加密频道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和凝重，“‘天罚’是‘净尘’用于区域性‘净化’的关键节点之一。摧毁它，等于向‘净尘’宣战，也触发了他们的‘终极净化协议’。坐标锁定，能量回溯……这意味着，‘净尘’的主力，甚至可能是他们的‘净化者’舰队，已经收到了信号。下一次到来的，不会是试探，而是毁灭。”
“说条件。”景辉没有废话。
“第一，‘星火’无条件接受‘北地’军事观察团进驻，并由我方主导建立联合防御体系。第二，立刻、无条件移交‘星核’核心碎片及所有相关研究数据，由我方专家接管。第三，开放所有军事、科研区域，接受我方核查。满足这三项，‘北地’将以同盟最高规格，提供‘天穹’能量偏导护盾技术（可抵御一定程度能量回溯标记），并派遣特遣舰队，协助‘星火’抵御‘净尘’可能发动的‘净化打击’。”高寒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居高临下的施舍。
这是要将“星火”彻底吞并，变成“北地”的附庸和前线炮灰。
指挥中心里，所有人都握紧了拳头，眼中喷火。
“如果我说不呢？”景辉的声音平静无波。
“那很遗憾。”高寒的声音冷了下来，“‘星火’将在‘净尘’的‘净化’中化为灰烬。而‘北地’，将遗憾地失去一个……不太听话的合作伙伴。景辉首领，这是最后的机会。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尊严和主权，毫无意义。为了你的人民，考虑清楚。”
“狗娘养的！”王猛一拳砸在桌子上，木屑四溅。
“他想趁火打劫，不，是落井下石，然后一口吞了我们！”苏婉气得浑身发抖。
“但他说的是事实。”李帆颓然坐下，“我们没有抵御‘能量回溯’标记和‘净化打击’的技术。‘天穹’护盾……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可能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希望？”景辉冷笑，“把希望寄托在豺狼的仁慈上？高寒要的不是合作，是奴隶。交出了‘星核’，交出了主权，‘星火’就完了。就算挡住了‘净尘’，我们也只是‘北地’的一条狗，一条随时可以抛弃的、看门的狗。”
“那怎么办？等死吗？”王猛低吼。
“不。”景辉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远方还未散尽的烟尘，目光投向更深的夜空，“我们还有一张牌。一张……所有人都忘了，或者不敢想的牌。”
“什么牌？”苏婉问。
“‘播种者’。”景辉缓缓吐出三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指挥室。
所有人都愣住了。
“豆豆昏迷前的呓语，‘星核’碎片传递的信息，李帆你的推测，‘净尘’那极端的‘净化’理念……这一切，都指向了那个传说中的、可能创造了‘星核’、也可能带来了末世的‘播种者’。”景辉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锐利如刀，“‘净尘’要‘净化’‘星核’，因为‘星核’是‘播种者’的造物，是‘错误’，是‘污染’。那反过来呢？‘播种者’留下的，难道只有‘星核’和灾难吗？‘净尘’如此惧怕‘星核’，惧怕到要启动‘终极净化’，是不是因为……‘播种者’留下的东西，有克制，甚至……反制他们的手段？”
“你是说……利用‘播种者’的遗产，对付‘净尘’？”李帆倒吸一口凉气，“可我们连‘播种者’是什么，在哪里都不知道！而且，那太危险了！万一引来了更可怕的……”
“我们现在就已经在悬崖边上了！”景辉打断他，声音提高，“高寒靠不住，‘净尘’要抹杀我们。横竖都是死，为什么不赌一把？赌‘播种者’留下的，不全是毁灭，还有……生机。赌豆豆，就是找到这生机的‘钥匙’！”
他走到豆豆的生命维持系统监控屏幕前，看着那微弱但平稳的心跳曲线：“李帆，集中所有资源，不要管什么能量武器、护盾了。全力研究豆豆昏迷前的脑波记录，研究‘星核’碎片中残留的信息，研究我们从‘母体’残骸、从‘净尘’装备中解析出的一切异常数据！寻找任何与‘播种者’、‘回归’、‘门’、‘钥匙’相关的线索！寻找可能存在的、隐藏的‘播种者’遗迹或者信标！”
“苏婉，你配合李帆，整理所有关于‘播种者’的传说、神话、战前残存记录，哪怕是最荒诞不经的！王猛，组建最精锐的探险队，随时待命！一旦有线索，立刻出发！我们要在‘净尘’的主力，或者高寒的耐心耗尽之前，找到另一条路！”
“那高寒那边……”苏婉问。
“拖。”景辉斩钉截铁，“告诉他，我们需要时间考虑，需要内部统一意见。同时，向他索要‘天穹’护盾的部分技术参数和样品，作为‘诚意’。他要吞并我们，也得看看有没有那么好的牙口。在我们找到新路之前，虚与委蛇，争取时间。”
这是一场豪赌。赌“播种者”的秘密是希望而非毁灭，赌豆豆是引路的星而非催命的符，赌“星火”能在绝境中，抓住那虚无缥缈的一线生机。
“如果……找不到呢？或者找到的是更坏的结果？”王猛沉声问。
景辉沉默了片刻，目光掠过屏幕上豆豆沉睡的脸，掠过窗外忙碌而惶恐的人们，掠过这片他们用鲜血和汗水浇灌的土地。
“那就战斗到最后一刻。”他的声音平静，却蕴含着钢铁般的意志，“让‘净尘’和高寒都看看，‘星火’的骨头，有多硬。我们的城市，可以毁灭，但绝不会跪下。”
命令下达，“星火”如同一台精密的机器，再次疯狂运转起来，但这一次，目标不再是防御或进攻，而是探寻那缥缈的传说。
李帆的实验室成了不眠之地。所有关于“星核”、“母体”、“净尘”能量特征、豆豆脑波、乃至“北地”提供的关于上古文明的零星资料，全部被输入超级计算机，进行海量比对和关联分析。苏婉带着内务部的人，翻遍了战前留下的图书馆废墟、数据库残片，甚至民间口耳相传的怪谈传说，寻找任何与“播种者”、“门”、“回归”相关的只言片语。王猛则从“雷霆之锤”中挑选出最精锐、最可靠的老兵，组成代号“寻路者”的小队，进行最高强度的野外生存、遗迹探索和极端环境适应训练，随时准备出发。
高寒对“星火”的拖延和讨价还价极为不满，施加了更大的压力，甚至以切断部分关键物资供应相威胁。但“星火”咬牙硬挺着，用有限的资源，维持着最低限度的运转，将一切希望，压在了那虚无缥缈的“播种者”线索上。
时间一天天过去，豆豆依旧沉睡。“净尘”方面诡异的平静，但那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却越来越重。远程探测器捕捉到，在极远的东方天际线，偶尔有异常的能量闪光和不明飞行物的轨迹，仿佛巨大的阴影正在缓缓逼近。
搜救队冒险进入“哭泣峡谷”爆炸核心区，只带回一片焦土和少量无法辨认的金属残骸。没有找到冷雨，哪怕一片衣角。她如同水汽般蒸发在那场毁灭性的爆炸中，只留下那枚变形的刀鞘，和记忆中那双清冷而坚定的眼眸。
景辉将那枚刀鞘，放在了指挥室地图旁。每一次看向东南方向，他都能感受到那冰冷的金属传来的触感，和心底深处那撕扯般的痛。但他没有时间悲伤。他是“星火”的舵手，必须在这惊涛骇浪中，找到方向，哪怕前方是更深邃的黑暗。
第七天深夜，李帆冲进了指挥室，眼中布满血丝，却闪烁着狂喜与恐惧交织的光芒。
“找到了！景辉！我们找到了！”
“找到什么了？”景辉猛地站起。
“线索！豆豆脑波中一段极度混乱、但反复出现的碎片信号，经过亿万次比对和滤波，我们剥离出了一组……坐标！一组深埋在‘星核’碎片能量印记最深处的、类似导航信标的坐标！”李帆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调出了一幅星图，上面，一个微弱但清晰的光点，在浩瀚的星海中闪烁，位置……位于大陆极西，一片被称为“死亡沙海”的、战前就是生命禁区的、如今辐射超标百倍不止的绝地深处！
“同时，我们在整理一份战前地质勘探队的绝密报告残卷时，发现了一处记载！”苏婉紧随其后，拿着一份泛黄的纸质文件复印件，声音同样激动，“报告提到，在‘死亡沙海’中心区域，探测到无法解释的、周期性出现的超强能量脉冲和空间扭曲现象，怀疑是史前文明遗迹或未知自然现象，但因辐射和生态极度恶劣，勘探被迫终止，资料被封存！”
坐标，遗迹，能量脉冲，空间扭曲……所有线索，指向了同一个地方！
“播种者”的遗迹？那扇“门”？“回归”之路的起点？
景辉死死盯着星图上那个遥远的光点，又看看沉睡的豆豆，最后看向东南方那依旧隐约可见的、代表“净尘”威胁的阴云。
没有退路了。
“王猛！”他转身，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寻路者’小队，立刻做好出发准备！李帆，给你二十四小时，准备好一切可能用到的探测、防护、分析设备！苏婉，准备最高级别的补给和医疗支持！我要亲自带队！”
“你亲自去？太危险了！”苏婉急道。
“必须去。”景辉的目光扫过众人，“豆豆是钥匙，但只有我能最大限度地保护他，也只有我，有资格做出最后的决定。这里，交给你们。王猛守城，苏婉安内，李帆，继续破解‘星核’的秘密，寻找可能对抗‘能量回溯’的方法。如果我们回不来……”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坚定：“‘星火’就交给你们了。带着剩下的人，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