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是在黑狼沟八路军临时医疗所进行的。条件简陋,但军医老孙手艺精湛,硬是将王飞从鬼门关拽了回来。取出了三块弹片,接上了断裂的肋骨,那条左腿虽然保住了,但老孙私下对赵指导员叹气:“骨头碎了,以后会跛,重活和长途行军……够呛。”
王飞醒来时,已是三天后。首先感受到的是疼痛,全身无处不痛,但意识清醒,这让他松了口气活着,就有价值。
丽媚守在床边,眼窝深陷,但见他醒来,瞬间焕发出光彩。“你醒了……”声音哽咽。
“孩子呢?”王飞声音嘶哑。
“在隔壁,和小鬼班一起,很安全。”丽媚喂他喝了点温水,“岩火首领和云母姨来看过你好几次。李连长、赵指导员也一直在等你醒来。”
正说着,李连长和赵指导员掀开草帘走了进来。看到王飞清醒,两人都露出了笑容。
“王飞同志,感觉怎么样?”李连长关切地问。
“死不了。”王飞试图坐起,被丽媚按住。他看向两位首长,“任务……后续怎么样?”
赵指导员拉了张木凳坐下,神色严肃:“你完成得非常出色。据我们后续侦察和北山族情报,‘霜火之源’彻底塌陷,进入的日军一个小队加四名特工全部葬身其中。关东军特务机关震怒,但他们短时间内无法确认具体损失,也再难找到确切位置。这个战略威胁,暂时解除了。”
“暂时?”
“嗯。”李连长点头,“日军吃了大亏,报复心极强。目前,至少一个大队的日军和伪军正在向霜语谷及周边区域压来,摆出了扫荡清剿的架势。霜语谷的位置已经暴露,不适合再作为基地。北山族正在组织全族转移,化整为零,进入预先准备的深山密营。”
王飞的心一紧:“需要我们做什么?”
赵指导员和李连长对视一眼,李连长开口道:“王飞同志,你的伤需要时间恢复。组织上考虑,你原属冀中军区,现在既然归队,有两种安排:一是伤愈后,随我们北进支队行动;二是我们可以设法送你回冀中军区原部队。你和丽媚同志商量一下。”
王飞几乎没有犹豫:“我们留在北进支队。这里需要我们,北山族对我们有救命之恩,现在正是并肩战斗的时候。”
丽媚也坚定地点头:“我们留下。”
李连长欣慰地拍拍王飞的肩膀:“好!不过,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一线侦察突击是不太可能了。但你的经验、对本地情况的熟悉,以及和北山族的关系,是无价的。我和指导员商量,想请你担任支队的‘特别联络参谋’,主要负责与北山族及其他本地抗日力量的沟通协调,同时协助培训侦察兵。当然,这要等你伤好之后。”
“我现在就能工作!”王飞急道。
“胡闹!”赵指导员板起脸,“伤没好透,什么工作都不许碰!这是命令。丽媚同志,你看住他。”
丽媚郑重应下:“是,指导员!”
养伤的日子缓慢而焦灼。王飞心急如焚,听着外面不时传来的队伍调动声、远处的隐约炮声,知道战事日益吃紧。他只能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在脑海中反复复盘“霜火之源”的战斗,总结经验教训,构思日后如何与北山族协同作战。
丽媚除了照顾他,也主动承担了医疗所的辅助工作,她跟云母学的草药知识派上了大用场。晨光偶尔被允许来看父亲,孩子似乎更沉默了些,但眼神更加清澈坚定。有一次,他偷偷对王飞说:“爹,我帮孙伯伯晒草药,他说我分得又快又准。我还……还摸了摸受伤叔叔的胳膊,他好像没那么疼了。”王飞心中复杂,只是摸摸儿子的头,嘱咐他小心使用那份特殊的能力,切不可张扬。
半个月后,王飞已能拄着拐杖慢慢行走。这时,北山族的转移已近尾声。岩火和云母再次来到医疗所,这次是正式告别。
岩火一身劲装,背着巨大的行囊,脸上多了几分风霜,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王飞兄弟,我们是来辞行的。大部分族人已分批进入密营,我和云母带最后一支队伍,今晚出发。”
王飞撑着拐杖站直:“岩火首领,云母姨,大恩不言谢。日后如何联系?”
云母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皮质口袋,递给王飞:“里面是特制的药粉,洒在约定的树洞或岩石缝,我们会定期派人查看。绿色平安,黄色有情况需会面,红色紧记。反之亦然,你们也可留标记,我们的人见到会报告。”她又拿出几包草药,“这是给你的,按时服用,强壮筋骨。腿伤……无法复原如初,但坚持用这些药草热敷按摩,可保行走无碍,阴雨天少受些罪。”
王飞郑重接过,深深一躬:“珍重!他日胜利,必当再聚!”
岩火用力拥抱了一下王飞,沉声道:“山不转水转,我们必会再并肩杀敌。保重!”
送走岩火和云母,王飞感到一阵空落,但很快又被新的任务填满李连长批准他开始有限度地工作。
他的第一个任务,是协助审讯一名俘虏。在霜语谷撤离前的阻击战中,八路军小队抓获了一名受伤的日军军曹。此人异常顽固,常规审讯毫无进展。李连长想到了王飞:“你熟悉日军,又刚从鬼门关回来,身上带着和鬼子血战过的杀气,去试试。”
审讯安排在简陋的土窑里。王飞拄着拐杖走进去时,那名日军军曹被绑在木柱上,虽然狼狈,眼神却凶狠倨傲,带着典型的军国主义狂热。
王飞没有立即发问,只是慢慢踱步,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土窑里格外清晰。他的目光冰冷地扫过俘虏,用流利的日语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
“你的部队番号,是关东军驻牡丹江第7独立守备队第3中队,对吗?你们中队长的名字,是佐藤健一郎。这次行动的特工负责人,代号‘雪狐’,真名小野次郎,东京人,毕业于陆军中野学校。”
俘虏的瞳孔骤然收缩,倨傲的神色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王飞继续用平稳的语调,说出更多细节:他们出发的集结地、携带的特殊装备型号、甚至中队里几个小队长的一些习惯。这些信息,部分来自以往的情报汇总,部分来自王飞在“霜火之源”洞内对日军尸体和装备的短暂观察,还有一部分,是他凭借经验进行的合理推断和诈唬。
“你们寻找‘霜火之源’,是为了获取‘冰炎石’,对吗?你们相信那种矿物能制造出更强大的武器。”王飞停在俘虏面前,俯视着他,“可惜,你们失败了。你的同僚,那个小队,还有小野次郎,已经全部葬身冰窟,尸骨无存。你想和他们一样,变成异国他乡无人认领的枯骨,让靖国神社里多个没有遗物的牌位?还是想活下去,至少让你的家人知道你在哪里倒下?”
攻心为上。王飞没有咆哮刑讯,而是用精确的信息击溃对方的心理防线,用死亡的同僚施加压力,最后给出看似可能的出路—哪怕这出路渺茫。
军曹的嘴唇开始颤抖,眼神剧烈挣扎。信仰开始崩塌,对死亡的恐惧,对故乡的思念,渐渐占据上风。
三个小时后,这名军曹崩溃了。他断断续续地吐露了重要情报:日军此次扫荡的初步兵力部署、几个重点清剿区域、以及特务机关在本地发展的几个暗线线索。
这份情报被火速上报,为北进支队和北山族的反扫荡部署争取了宝贵时间。李连长对王飞大加赞赏:“老侦察兵就是不一样!你这脑子,比枪还管用!”
王飞却并无多少喜色。审讯时,他能感受到那个日军军曹身上同样被战争扭曲的人性。战争啊……
随着王飞身体逐渐好转,他的“特别联络参谋”工作全面展开。他系统梳理了与北山族约定的联络方式,制定了简易密码和紧急情况应对预案。他开始为支队侦察排的战士上课,讲授雪地山林侦察技巧、潜伏伪装、痕迹判断,以及如何与像北山族这样的本地力量协作。他的课深入浅出,结合大量实例,深受战士们欢迎。
日子在紧张忙碌中过去。王飞的腿伤留下了残疾,走路微跛,阴雨天隐隐作痛,但他逐渐适应了。他不再是那个冲锋在前的尖刀,却成了维系后方、沟通各方、培养新血的枢纽。他有时会怀念直接拼杀的感觉,但更清楚,现在的岗位同样重要,甚至更能发挥他多年积累的全部价值。
在战火与迁移中悄然来临。山阳处的积雪开始融化,溪水潺潺,生命力在严寒后顽强复苏。
一天傍晚,王飞正在帮丽媚分拣药材,通信员小跑着送来一封电报。是冀中军区辗转传来的复电。
关于王飞和丽媚的组织关系,经过核实,已予以确认恢复。原第三分区的老首长还在电报末尾特意加了一句:“得知王飞、丽媚同志安好并在新的战线坚持斗争,甚慰!望再接再厉,抗战到底!”
短短几行字,王飞和丽媚看了又看,眼眶发热。漂泊、隐姓埋名、生死挣扎……所有的委屈与艰难,在这一刻都有了归宿。他们重新被组织承认,重新回到了党的怀抱。
“回家了。”丽媚轻声说,泪水滑落。
“嗯,回家了。”王飞握紧妻子的手,望向窗外泛绿的远山。这个“家”,是党组织,是抗日的队伍,也是脚下这片他们正在用生命和热血守护的土地。
身份的彻底落定,仿佛卸下了最后一层无形枷锁。王飞工作的劲头更足了。他建议支队利用春季,对周边地形做一次更彻底的勘察,特别是寻找可供部队隐蔽、转移的秘密路径和潜在营地。这建议与支队领导的想法不谋而合。
几天后,王飞带着两名侦察兵和一名北山族向导(通过联络点联系上的),开始了为期十天的勘察。丽媚本想跟着,但晨光有些咳嗽,她留下照顾孩子。
勘察途中,他们意外发现了一条隐蔽的山洞系统,洞内干燥宽敞,有地下水源,稍加改造便能容纳数百人,是绝佳的隐蔽营地。在标注山洞位置时,王飞在一处岔洞的石壁上,发现了模糊的刻痕。仔细辨认,似乎是年代久远的图腾符号,与北山族风格相似,却又有些不同。
“这是更古老的记号,”北山族向导肃然道,“传说中,山脉里生活过不同的部族,有些消失了。这可能是他们留下的。”
王飞若有所思。这片土地下,埋藏着多少秘密?他让人拓下符号,准备带回研究。
返程前最后一天,他们在一条溪流边休整。负责警戒的战士突然低呼:“有人!”
众人立刻隐蔽。只见下游方向,踉踉跄跄走来一个人影,衣衫褴褛,拄着一根木棍,似乎受了伤。看身形打扮,像是山民。
那人走到溪边,趴下喝水,喝得太急呛咳起来。
王飞仔细观察,示意其他人保持隐蔽,自己拄着拐杖,缓缓走了出去。
听到动静,那人猛地抬头,惊慌失措地想跑,却腿软摔倒在地。是个年轻人,脸上有淤青,眼神惊恐。
“老乡,别怕,我们是八路军,打鬼子的。”王飞用本地口音温和地说,保持一定距离停下。
年轻人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又看了看他身后现身的战士和北山族向导,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些,但依旧警惕。
“你从哪里来?怎么一个人在这深山老林?受伤了?”王飞慢慢靠近,让战士拿出水和干粮。
或许是八路军的名声,或许是食物和水的诱惑,年轻人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我……我从黑石镇逃出来的……鬼子,鬼子抓壮丁,修炮楼,我不从,他们打我……我趁乱跑出来的……”
黑石镇是日军在此区域的一个重要据点。
王飞心中一动,示意战士给他处理伤口,继续问:“黑石镇?鬼子最近有什么动静吗?”
年轻人狼吞虎咽地吃着干粮,含糊道:“来了好多兵,还有大炮……听说,好像要往北边山里打,叫什么……‘梳篦战术’,要把山里的反抗力量全清出来……对了,他们还抓了好多本地人带路,有个带路的我认识,是以前镇上货栈的伙计,叫刘三……”
刘三?王飞记得,霜语谷的难民里,好像有个叫刘三的,沉默寡言,说是黑石镇逃难来的货郎……
一个模糊的线索,悄然浮上心头。
王飞不动声色,安抚好年轻人,决定带他一起回支队。这个逃出来的壮丁,或许能提供更多关于黑石镇日军部署的情报。
回程路上,王飞的心情有些沉重。日军的“扫荡”即将升级,更残酷的战斗就要来临。而他刚刚发现的古老符号,这个突然出现的逃难壮丁,还有那个似有印象的“刘三”……看似不相关的事情背后,是否隐藏着更大的旋涡?
他抬起头,看向暮色中连绵的群山。山风呼啸,如刀锋掠过山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