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雨势稍歇。
调研组的车队停在了一家位于南都市中心的大型商业综合体地下停车场。
这是一家名为“万家福”的大型连锁超市,在南都经营了十几年,曾经是周边居民采购生活物资的首选之地。
然而,当张主任一行人走进卖场时,扑面而来的不是喧嚣的人气,而是一种带着冷清意味的空旷。
几千平米的卖场灯火通明,货架排列整齐,商品琳琅满目。但走在通道里的顾客却寥寥无几,偶尔看到几个,也多是推着小车的老年人。
反倒是身穿红马甲的超市理货员,看起来比顾客还多。
在生鲜区,两个年轻的女店员正对着手机镜头,手里举着一盒草莓,动作夸张地扭动着身体。
“宝宝们,看这草莓,红不红?甜不甜?今天特价哦,快来万家福。”
“这是在做什么?”张主任停下脚步,有些好奇。
陪同的超市店长是个谢顶的中年男人,姓王。
他苦笑了一声,解释道:“主任,这是在拍抖音。现在线下客流太少了,我们也没办法,只能让员工试着在网上搞搞宣传,引流嘛。”
“抖音也是星火的产品吧?”张主任问。
“对,星火科技的。”王店长点了点头,指着货架上的草莓,“不仅是抖音,您看这草莓,虽然贴的是我们超市的标,但其实是从星火的供应链拿的货。”
张主任拿起一盒草莓,看了看价格,又看了看品质。
“品质不错,价格……比扑扑上看到的贵了大概20%。”
“没办法,我们要交房租,要水电,要人工,还要给商场扣点。”王店长无奈地摊开手,“星火的供应链确实厉害,这草莓要是我们自己去采购,进价都比这个售价高。现在我们有一半的生鲜和标品,都是直接接入了星火的b2b采购平台。”
一行人继续往里走。
走到收银区,张主任发现原本的十几个收银通道,现在只开了两个人工窗口,其他的都换成了白色的自助收银机。
机器上方,醒目地印着星火科技的LoGo。
几个年轻人熟练地拿着商品在扫描口晃过,掏出手机扫码支付,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
“连收银机也是星火的?”随行的秘书小李忍不住插了一句。
“是啊,星火的无人收银系统,好用是好用,能省下不少收银员的人力成本。”王店长叹了口气,领着众人来到超市一角的办公室。
他打开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是一套界面简洁、数据详尽的管理系统。
“这是星火的企业版ERp系统。”王店长熟练地点击着鼠标,展示着当天的销售数据、库存周转率和客流分析,“说实话,这套系统是我用过最先进的。它能精确预测明天的销量,告诉我们该进多少货,甚至能分析出哪个货架的摆放更有利于销售。”
屏幕上的数据在跳动,红色的曲线代表着效率的提升。
但王店长指着那条一路下滑的客流曲线,语气中却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主任,您看。我们用着星火的系统管理库存,用着星火的机器收银,卖着星火供应链提供的商品,甚至用星火的抖音在做宣传……”
王店长顿了顿,转头看向窗外,那里正好可以看到一辆红色的扑扑超市配送车疾驰而过。
“可是,那个扑扑超市,就在我们这栋楼的三公里范围内,开了两个前置仓。他们的东西比我们便宜,送得比我们快,年轻人都躺在家里手机下单,谁还愿意来逛超市?”
“星火就像是一张网。”王店长比划了一个笼罩的手势,“它给了我们最好的工具,让我们效率更高了,但也把我们的客流像水一样吸干了。”
张主任沉默地看着屏幕上的数据。
在这个传统超市里,他看到了技术赋能带来的效率提升,也看到了被技术降维打击后的生存困境。
星火科技扮演了一个极其矛盾的角色:它既是传统零售业的赋能者,也是最可怕的掘墓人。
离开超市后,调研组在商场的会议室里见到了这家商业综合体的负责人。
这是一位穿着考究的职业经理人,谈吐不凡。
“不仅是超市,整个百货业态都在受到冲击。”负责人指着窗外繁华的商圈,“以前,我们这个地段的铺位是皇帝女儿不愁嫁,排队等着进场。现在?服装店、电器店撤柜的越来越多,取而代之的是体验式的餐饮、亲子乐园和电影院。”
“电商的发展,尤其是移动互联网的普及,正在重构商业地产的逻辑。”负责人分析道,“星火科技不光做电商平台,他们提供的基础设施,从支付到物流,从流量分发到企业服务,正在加速这个过程。”
“实体店的生存周期在缩短,利润在变薄。以前一个店能开五年十年,现在很多店开半年就撑不住了。”
张主任听着,手中的笔在笔记本上轻轻敲击。
“那你们怎么看这种变化?”他问。
“大势所趋,不可逆转。”负责人回答得很干脆,“我们只能适应。比如现在我们就在和星火谈合作,想把整个商场进行数字化改造,搞智慧商圈。既然打不过,那就加入嘛。”
下午四点。
调研组的车队离开了繁华的市中心,驶向了南都市南部的工业园区。
这里是南都传统的制造业基地,聚集了大量的服装、电子和玩具工厂。
车窗外的景象发生了变化。
原本拥挤的道路变得宽阔,路两旁是一排排整齐的厂房。
车队驶入了一家名为“红豆服饰”的工厂。
这家工厂以前是做外贸代工的,规模不小,但并不出名。然而最近,它因为成为了星火科技旗下某个孵化项目的核心供应商,而在业内名声大噪。
厂长是个精干的女人,剪着短发,说话语速很快。
“欢迎领导视察。”她没有过多的寒暄,直接带着调研组走进了生产车间。
一进车间,张主任就感觉到了不同。
这里没有传统服装厂那种嘈杂的缝纫机声,也没有漫天飞舞的棉絮。
宽敞明亮的车间里,头顶上是自动悬挂输送系统,一件件半成品的布料被吊在空中,精准地输送到每一个工位面前。
工位上的工人并不多,每个人面前都有一台平板电脑。
“这是我们刚上的智能柔性生产线。”厂长介绍道,“以前我们做外贸单,一款衣服起订量至少要三千件,生产周期要一个月。现在?我们能接‘小单快返’的单子,一百件起订,三天出货。”
她随手拿起一件正在缝制的连衣裙。
“这款裙子,是昨天晚上在国外的社交媒体上火起来的。今天上午设计师出图,中午面料进厂,现在已经开始生产了。明天一早,这批货就能发往机场,后天就能穿在纽约或者伦敦的消费者身上。”
张主任看着那些在流水线上快速流转的衣物,问道:“这也是星火的技术?”
“对,星火提供的全套工业物联网解决方案。”厂长指了指工人面前的平板,“这个mES系统直连国外的销售数据。哪款卖得好,系统自动下单追单;哪款滞销,立马停止生产。库存积压?不存在的。”
“那用工方面呢?”张主任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少了。”厂长实话实说,“以前这个车间要三百人,现在只要八十人。自动裁床、自动吊挂、自动包装,机器干得比人快,还不出错。”
她带着众人走到车间的一角。
那里有一台巨大的机器,正在吞吐着布料。
“这台自动裁床,一台能顶十个老师傅。”厂长拍了拍机器的外壳,“虽然工人少了,但留下的工人工资涨了。因为他们不再是简单的缝纫工,而是要会操作机器、会看系统的技术工人。”
张主任看着那些年轻的、专注操作屏幕的工人,又想起了刚才在超市里看到的那个焦虑的店长,以及面馆里那个惶恐的老板。
在这里,他看到了技术进步带来的产业升级,看到了中国制造向中国智造转变的希望。
但同时,他也看到了那个不可避免的趋势——机器正在取代人。
在这个巨大的工业园区里,像“红豆服饰”这样正在进行智能化改造的工厂还有很多。
而那些没有能力改造、依旧依靠廉价劳动力堆砌产能的传统工厂,正在逐渐被边缘化,甚至关停。
调研结束时,天色已近黄昏。
张主任站在工厂的办公楼顶层,俯瞰着整个工业区。
夕阳将连绵的厂房镀上了一层金边。
“主任,这一路的调研看下来,感觉星火科技这家公司……”秘书小李站在他身后,欲言又止。
“无处不在。”张主任接过了话头。
他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混合着机油和雨后泥土的味道。
“从消费端的超市、外卖,到流通端的物流、供应链,再到生产端的工厂、管理系统,甚至是我们看的短视频、用的手机软件。星火科技已经渗透到了这个城市经济运行的毛细血管里。”
张主任转过身,看着随行的调研组成员。
“这不是一家简单的互联网公司,也不是一家单纯的软件公司。他们在构建一个生态,一个以数据和算法为核心,深度融合实体经济的庞大生态。”
“在这个生态里,效率被推到了极致。”
“而我们面临的问题是,”张主任的声音有些沉重,“当这个生态运转得越来越快,那些跟不上节奏的人,该往哪里去?”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只有远处工厂的排气扇,还在发出低沉的轰鸣声,像是在为这个飞速狂奔的时代伴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