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4月，南都。
星火科技总部的战略指挥中心，巨大的曲面屏幕上正在实时跳动着令人眼花缭乱的数据。
如果将视角拉高，俯瞰整个江南省的电子地图，会发现一张红色的网络正以南都为圆心，向周边的苏城、锡城疯狂蔓延。每一个红色的光点代表一个刚建成的前置仓，而那些密密麻麻、如同血管般流动的金色线条，则是星火物流那庞大的冷链车队。
“南都样板市场的各项指标已经跑通。”
负责“扑扑超市”项目的运营总监指着屏幕上的K线图，语气中难掩兴奋，“履约成本降到了每单2.5元，客单价稳定在45元，复购率高达85%。这套‘前置仓+硬折扣’的模型，已经具备了大规模复制的条件。”
坐在主位上的赵阳微微点头：“那就启动‘春雨计划’吧。把我们的雨水，洒向苏锡常。”
这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商业扩张指令。
在这一指令背后，是星火科技账面上躺着的数十亿现金流，正在通过钢筋水泥、冷库设备和土地产权，转化为实打实的重资产壁垒。
并没有多少人能看懂星火的这步棋。
2015年的互联网创投圈，流行的是“轻资产”、“平台化”、“众包”。投资人们喜欢听的故事是：我不拥有一辆车，但我做最大的出行平台；我不拥有一间房，但我做最大的住宿平台。
而星火却反其道而行之。
买地、自建高标准冷链前置仓、全职雇佣骑手并缴纳五险一金、投资上游农业合作社……这种笨重得像恐龙一样的模式，被很多互联网精英嗤之以鼻。
然而，就在外界的质疑声中，星火总部的会客厅里，却每天都挤满了来自全国各地的供应链代表和餐饮老板。他们比那些坐在办公室里写ppt的分析师更清楚，星火手里握着的，是通往未来的船票。
---
苏城，作为江南省经济最发达的地级市，成为了星火扩张的第一站。
赵德邦是苏城本地连锁便利店品牌“友家便利”的老板。他在苏城深耕了十年，拥有两百多家门店，占据了各大社区的黄金铺位，是名副其实的“地头蛇”。
对于“扑扑超市”的到来，赵德邦起初并没太当回事。
然而，现实很快就给了他一记闷棍。
五月初的一个周末，赵德邦像往常一样去巡店。当他路过园区的一个高档小区时，惊讶地发现小区门口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停满了各路外卖车，反而显得有些冷清。
他走进自家的便利店，发现店里除了两个玩手机的店员，竟然一个顾客都没有。
“怎么回事？周末生意这么差？”赵德邦皱起眉头。
店长一脸苦涩：“老板，这几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小区里的住户都不下来买东西了。我刚才在门口蹲了一会儿，发现全是那种灰色的电动车在进进出出。”
灰色的电动车。
那是星火物流的标志色。
赵德邦心里咯噔一下。他拿出手机，下载了那个传说中的“扑扑超市”App。
打开软件的瞬间，他的瞳孔猛地收缩。
首页最显眼的位置，挂着今日的“硬折扣”爆品：
“矿泉水550ml*24瓶，整箱价19.9元。”
“进口安佳全脂牛奶1L，9.9元。”
“苏北草鸡蛋30枚，15.8元。”
“鲜活基围虾，28元\/斤（最快30分钟送达）。”
“这怎么可能？！”赵德邦失声叫了出来。
他是做零售的老手，一眼就看穿了这些价格的恐怖之处。这个价格，甚至比他从一级代理商那里拿货的进价还要低！
“他们这是在赔本赚吆喝！是倾销！”赵德邦咬牙切齿，“我看他们能烧多久！”
他立刻下令：“跟进！把我们的牛奶和鸡蛋价格也降下来！我就不信他们能一直亏！”
然而，这场价格战还没开始打，赵德邦就已经输了。
一周后，财务总监拿着报表冲进了他的办公室：“赵总，不能再降了！我们每卖一箱牛奶亏五块，每卖一板鸡蛋亏三块。而且我们的库存周转太慢，损耗率已经飙升到了15%……”
而反观扑扑超市，不仅没有丝毫收敛，反而越战越勇。
赵德邦不知道的是，星火的低价，并不是靠补贴烧出来的，而是靠极致的供应链效率“抠”出来的。
星火没有中间商赚差价，直接对接源头工厂和农场。通过大数据预测销量，实行“以销定产”。
当“友家便利”的采购员还在跟代理商为了几毛钱的扣点扯皮时，星火的现金采购车队已经直接开到了内蒙的牧场和苏北的养鸡场，包下了整条生产线。
更可怕的是流量的渗透方式。
扑扑超市没有在苏城的电视台打广告，也没有铺天盖地的公交站牌广告。
它的扩张是“静默”的，像病毒一样悄无声息。
苏城的各大“宝妈群”、“业主群”里，每天都有人在分享：“姐妹们，今天扑扑上的车厘子太划算了，又大又甜！”“我刚买的排骨，还是热乎的，居然只要二十块！”
在抖音同城频道，数十个本地生活博主（其实是星火mcN签约的达人）正在进行“测评直播”，满桌子的生鲜零食，最后结账只要几十块钱，这种视觉冲击力比任何硬广都有效。
不到半个月，苏城人的生活习惯就被彻底改变了。
既然手机点一下，半小时就能送货上门，价格还便宜一半，谁还愿意顶着大太阳下楼去便利店扛大米、拎牛奶？
五月中旬，赵德邦看着直线下滑了40%的营业额，终于感到了深深的绝望。
他引以为傲的“两百家门店”，此刻不再是资产，而是沉重的负担。高昂的房租、人工、水电，像吸血鬼一样吞噬着公司的现金流。
而扑扑超市，甚至不需要一家临街店铺。他们租用的前置仓，都在租金便宜的废旧厂房、地下车库或者偏僻的园区角落。
“降维打击…”
赵德邦瘫坐在椅子上，嘴里喃喃自语。他终于明白，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竞争对手，而是一个来自未来的新物种。
---
五月底，锡城北郊。
占地两百亩的“星火（锡城）超级中央厨房”正式竣工投产。
这座庞大的工厂，就像一颗强有力的心脏，通过四通八达的冷链血管，向整个锡城乃至周边的常城输送着“工业血液”。
“吉祥早餐”是锡城本地最大的连锁早餐品牌，拥有八十多家门店。老板王吉祥是个实在人，做包子起家，讲究的就是个“皮薄馅大，现包现蒸”。
但最近，王吉祥很焦虑。
随着人工成本的逐年上涨，招人越来越难。现在的年轻人宁愿去送外卖，也不愿意凌晨三点起来和面、调馅。店里的面点师傅平均年龄已经超过了五十岁，而且稍微不顺心就要闹离职。
“老板，东大街那家店的李师傅又不干了，说太累，要去给儿子带孙子。”店长打来电话诉苦，“现在店里没人包包子，明天早上只能卖稀饭和茶叶蛋了。”
王吉祥挂了电话，看着窗外愁眉不展。
这时，他的老朋友，也是锡城餐饮协会的会长，给他打了个电话。
“老王啊，星火科技在北郊搞了个中央厨房，今天开放参观，专门邀请了咱们餐饮协会的人。你要不要去看看？”
王吉祥本来没心情，但听到“星火”两个字，心里动了一下。他听说过这家公司，在南都搞得很红火。
“行，去看看。”
下午，王吉祥跟着考察团走进了星火中央厨房的面点车间。
进门的一瞬间，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巨大的无尘车间里，听不到嘈杂的人声，只有机器运转的轻微嗡鸣。
十条全自动面点生产线正在高速运转。
面粉通过气力输送系统自动进入和面机，水温、转速由电脑精确控制。和好的面团被自动分割、压皮。
另一边，新鲜的猪肉和蔬菜经过清洗、切碎、搅拌，制成标准的馅料。
最让王吉祥震撼的是包制环节。
一台台仿生机械臂上下翻飞，速度快得肉眼几乎看不清。注馅、捏褶、收口，一气呵成。每一个包子都有标准的十八个褶，重量误差不超过0.5克。
“这台设备每小时能产出6000个包子。”星火的讲解员介绍道，“而且我们采用了微冻保鲜技术，口感还原度能达到现包的95%以上。”
王吉祥走到生产线末端，拿起一个刚蒸熟的肉包尝了一口。
面皮松软劲道，肉馅鲜嫩多汁。
他嚼着包子，心里五味杂陈。
这味道，虽然少了一点点所谓的大师手感，但绝对比他店里那些因为心情不好而发挥失常的师傅做得好。最关键的是，太稳定了。
“我们提供全套的早餐供应链服务。”讲解员继续说道，“冷链配送到店，门店只需要一台醒发箱和蒸箱。不需要面点师，不需要早起和面。综合成本比你们现做降低40%。”
王吉祥看着那源源不断下线的包子，那一刻，他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崩塌了。
他想起了店里那些动不动就请假的大爷大妈，想起了每个月焦头烂额的排班表，想起了因为包子没蒸熟被顾客投诉的无奈。
讲解员微笑着递给他一张名片：“王总，您可以把省下来的人力成本，投入到提升服务和拓展门店上。毕竟，在这个时代，效率就是生命。”
王吉祥接过名片，看着上面印着的“星火供应链”几个字，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优化，是啊，得优化了。”
三天后，“吉祥早餐”宣布全面升级。八十家门店一夜之间拆除了和面台和案板，换上了统一的冷柜和蒸箱。
6月初的锡城，清晨的空气里带着一丝微凉的湿意。
在锡城最繁华的中山路，“吉祥早餐”的旗舰店门前，早已排起了长队。
经过“星火化”改造后的门店，彻底告别了过去烟熏火燎、满地油污的形象。
穿着统一橙色制服的店员们，不再像以前那样满身面粉，而是戴着口罩和手套，熟练地从餐车里取出各式早点。
最引人注目的，是门口那块崭新的LEd屏，上面滚动播放着价格：
“吉祥汤包，皮薄馅大，汁多味美，仅售1.5元\/只！”
而在它旁边，是一张琳琅满目的菜单：现磨醇香豆浆、糯米烧麦、五香茶叶蛋、甜糯玉米、皮蛋瘦肉粥、南瓜小米粥……足足有二十多个品种，且价格都比过去低。
街对面的“陈记包子铺”里，老板老陈正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手里夹着一根香烟，愁眉苦脸地看着对面火爆的生意。
老陈今年五十二了，做包子做了三十年。
每天凌晨三点起床，和面、剁馅、发面、包制、上笼。这一套流程下来，还没开门营业，人就已经累得直不起腰。
他一直坚信，手艺人的东西，那是机器比不了的。
“老陈，给我来俩肉包。”一个老街坊溜达过来，随口喊道。
“好嘞，一共四块。”老陈连忙起身，掀开蒸笼，热气腾腾的白雾涌了出来。
老街坊接过包子，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对面：“老陈啊，你也得搞搞活动了。对面吉祥现在的汤包才一块五，个头还比你的大。”
老陈一听就不乐意了，脖子一梗：“一块五？那能吃吗？现在的猪肉多少钱一斤？面粉多少钱一袋？他卖一块五，那是赔本赚吆喝！再说了，谁知道他们用的什么肉，指不定是淋巴肉还是槽头肉呢！”
老街坊尴尬地笑了笑，没接茬，付了钱转身走了。
但他心里清楚，人家吉祥那是大连锁，怎么可能敢在食品安全上乱来？
看着老街坊走远，老陈心里的不甘越发强烈。
趁着店里没人，他脱下围裙，让老婆看会儿店，自己揣着两块钱，鬼鬼祟祟地溜到了对面的吉祥早餐。
“来个汤包。”
拿到手里，沉甸甸的。
老陈找了个角落，轻轻咬了一口。
汤汁瞬间溢满口腔，鲜甜适中，肉馅紧实弹牙，面皮更是透着一股麦香，软硬恰到好处。
老陈嚼着嚼着，动作慢了下来。
他是行家，一口就能吃出门道。这肉，绝对是好肉，甚至比他从菜市场买的还要新鲜；这面，发酵得极其完美，每一个气孔都像是精心计算过一样均匀。
更让他绝望的是那二十多种搭配。
他只有两只手，就算累死，一天顶多也就只能做出肉包、烧麦、菜包、馒头、花卷、麻球和油条这几样。
想喝粥？没空熬。想蒸小笼包？没时间。想卖豆浆？没设备。就连茶叶蛋，都因为嫌麻烦而一直没上。
而对面，光是粥就有甜咸四种口味，还有搭配好的套餐，连装豆浆的杯子都印着漂亮的卡通图案。
“这还怎么打？”
老陈看着手里剩下的一半汤包，突然觉得嗓子眼发堵。
他引以为傲的“勤劳”，在对面那庞大的工业化体系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每天起早贪黑省下来的那点人工费，还抵不上人家集约化采购省下的零头。
在这场不对等的战争中，输赢，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