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傀的青铜双目在蓝月光下缓缓流转,林昭能感觉到整具机体像是被注入了某种沉睡千年的呼吸节奏。他没动,右臂已经完全与核心接口融为一体,石质纹路沿着金属脉络蔓延,像是一棵树扎进了铁山深处。
“稳住了。”他说,声音从战傀口中传出,带着三重回音。
青黛站在肩甲上,指尖微微发颤。她刚才那一道符文阵耗得太多,玄裳边缘几乎碎成了流苏,风一吹就簌簌作响。但她还是把银簪拔了下来,簪尖一点寒光,在夜色里划出一道细线,刺入战傀颈后的数据接口。
“你别硬撑。”林昭察觉到能量波动不对。
“我没撑。”她笑了笑,“我只是在交班。”
话音落下的瞬间,海底传来低沉的震鸣,像是有无数铁靴同时踏地。远处海面开始翻涌,一块块锈迹斑斑的金属构件破水而出——先是头盔,接着是胸甲,然后是断裂的刀柄、残缺的护膝……每一副都刻着相同的图腾,像是被遗忘的士兵终于听到了集结号。
“来了。”林昭握紧八荒戟。
可刚想下令列阵,战傀背部枢纽突然红光一闪,警报无声震荡。柳书云站在倒悬城门口,嘴角扬起,手指轻轻一勾,头顶那片残存的星图虚影猛地旋转起来,搅动地脉频率。
海中的甲胄顿时乱了节奏,有的刚浮出水面就歪斜倾倒,有的甚至反向爬行,胸口图腾泛起黑光,竟朝战傀举起武器。
“干扰信号?”林昭皱眉,“这孙子还会蹭网劫持?”
青黛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别急,它们认的是心跳。”
她将骨笛贴到唇边,没有吹响,而是用指尖轻点笛孔,像是在拨动无形的琴弦。九尾狐影自她眉心浮现,化作九道流光窜入海中,穿梭于甲胄之间,每经过一副,那图腾上的黑气便退一分。
林昭也反应过来,右臂猛然发力,将血脉节律顺着接口传入主轴。战傀的心跳声开始响起——不是机械的嗡鸣,而是一种古老的、沉重的搏动,仿佛从地底最深处传来。
咚、咚、咚。
三声之后,所有甲胄齐齐一顿。
那些被黑液侵蚀的,开始自行震颤,关节咔咔作响,像是在挣脱束缚;那些锈蚀严重的,则缓缓跪下一只膝盖,像是老兵向统帅致礼。
“三叩九拜。”林昭低声念出古步法名,战傀双足抬起,一步步踏出奇异步伐。每一步落下,地脉波纹扩散,海水如镜面般裂开,黑液蒸发,连空气都变得凝实。
青黛趁机连续吹响三声短调,骨笛声清越却不刺耳,像是晨钟敲在铜鼎上。九尾狐影再次闪现,这次化作无数细丝,缠绕在破损甲胄的接缝处,妖力灌注,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
林昭抬头望天,蓝月正中归墟裂隙上方,光辉如瀑倾泻。他忽然感到识海一阵震动——那枚早已碎裂的锈铃,仅剩的铃舌竟轻轻一颤,发出微弱的双响。
“敌……?”他本能一紧,随即明白过来,“不,是召唤。”
他立刻高举八荒戟,戟尖对准月心。刹那间,蓝月光芒仿佛被牵引,凝聚成一道光柱直射海面,照亮整片海域。
万千甲胄同时抬头。
面甲缝隙中泛起青铜微光,像是沉睡千年的瞳孔逐一睁开。它们依次从海底升起,肩并肩,列成纵深数十里的钢铁长城。每一副都挺直脊背,右手按刀,左手扶盾,静默矗立,宛如一支等待千年才等到命令的军队。
风掠过金属丛林,发出低沉嗡鸣,像是万军齐诵《守渊战歌》的前奏。
林昭站在战傀核心,看着眼前这一幕,喉咙有点发干:“这排面……比年终述职还唬人。”
青黛靠在肩甲边缘,喘了口气:“他们不是为你而来。”
“我知道。”林昭握紧戟柄,“他们是为‘守渊’两个字来的。”
远处,柳书云脸色阴沉。他西装早已破碎,背后邪神面孔扭曲咆哮,却迟迟未动。他似乎在等什么,又像是在忌惮这支沉默的军团。
就在这时,血刀残躯动了。
那具被炸得只剩半截的机械躯体,正缓缓从海底爬行而出,断肢拖在地上,发出刺耳摩擦声。它没有攻击任何人,反而一点点挪向柳书云脚下。
林昭立刻通过战傀感知系统扫描全场,发现血刀残肢正悄然连接地脉裂缝,体内残存的能量在构建某种共鸣回路。
“他在干什么?”林昭眯眼。
青黛盯着那具残躯,忽然低语:“他不是想攻击……是在提醒。”
话音未落,血刀仅剩的机械手指猛然抬起,一把扣住柳书云脚踝!
“滴——”电子杂音从胸腔传出,像是信号强行接通。
“他们……在等……”
声音戛然而止。
下一秒,整具残躯轰然崩解,化作一堆废铁散落海面,唯有那只机械手仍死死抓着柳书云的鞋帮,指节紧扣,仿佛临终也不愿松开。
柳书云低头看了眼,冷笑一声,一脚踢开残骸。可他的眼神变了,不再是之前的胜券在握,而是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林昭瞳孔微缩。
这不是临死反扑,也不是垂死挣扎。这是传递信息——用最后的生命,留下警告。
“他们在等什么?”他喃喃。
青黛抬手抚了抚发间黯淡的银簪,忽然道:“等一个名字。”
“名字?”
“守渊人的真名。”她望着那支钢铁长城,“他们等了太久,久到连自己是谁都忘了。但现在,有人回来了。”
林昭没说话,只是缓缓举起八荒戟,戟尖指向柳书云。
战傀随之抬臂,动作整齐划一,身后万千甲胄同时拔刀出鞘!
金属摩擦声汇成一片洪流,震得海面涟漪四起。刀锋齐指,寒光如雪,仿佛整片归墟都被这股肃杀之气冻结。
柳书云终于动了,后退半步,邪神面孔张口欲言。
林昭却先开口,声音透过战傀传出,叠加着远古回响:
“你说我配不配称守渊?”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身后的钢铁长城。
“那你看看他们答不答应。”
海风卷起青黛的衣角,她站在肩甲上,看着那支沉默的军团,忽然觉得,这场仗或许从来就不属于某一个人。
它属于所有记得誓约的人。
血刀的手指还卡在柳书云的鞋底,关节泛着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