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太阳,终于带了点暖意。
陈保柱和李黑龙跟着曹师傅来到曙光林场下游。
那是一片开阔的河滩。
河滩上横七竖八躺着成千上万根赶河下来的原木。
晒干了的原木在太阳底下散发着木头特有的清香味。
工人们挥汗如雨地干活。
陈保柱跟着曹师傅四下里转着忙活,但是他力气小,就是和别人合抬一根原木也抬不动。
李黑龙就像半截铁塔,闷不吭声地跟在陈保柱身后。
只要陈保柱伸手,他就马上跟着搭把手。
巨大的原木被他扛在肩膀上,就跟玩似的。
“嘿,曹师傅,你这两个徒弟真有意思,大的怕小的累坏了,眼珠不错的跟着哩?”
曹师傅撇嘴,“咋地,你们嫉妒?”
工人们笑笑,“说真的,我们是真嫉妒啊。”
曹师傅啐了一口,“人家哥俩感情好,那是过命的交情,你们嫉妒也没用!”
有两个心眼多的工人忽悠李黑龙,想让他帮着他们干活。
还允诺会给李黑龙好处。
谁知道李黑龙想也不想拒绝了,“俺只跟着俺保柱兄弟,他在哪,俺在哪?”
“陈保柱那小身板根本干不了重活,你帮他多吃亏啊,不如帮我们……”
“俺不!”李黑龙瞪着一对牛眼,“俺只帮保柱兄弟。”
那两个工人瞅了陈保柱一眼,打趣道,“保柱啊,你这兄弟咋还是个死心眼啊,他要是跟我们一块干活比跟你干活松快。”
曹师傅看不下去了,叫李黑龙过来,“别跟他们瞎扯,过来我教你们扎排!”
“哎,来了。” 李黑龙蹬蹬蹬地跑过去。
曹师傅狠狠瞪了那两个想忽悠李黑龙帮他们干活的工人一眼。
那两人脸皮厚,还冲着曹师傅龇牙笑。
“别理他们,扎排可是技术活,扎不好散了是要出大事故的,要真出了事他们把责任推到你们身上,到时吃不了兜着走。”
陈保柱深知这里头关系重大,点头道,“我知道,我早就跟黑龙哥说过了,我们只跟着打下手,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干。”
曹师傅这才放下心来,带着他们到旁边看工人扎排。
“……扎排的诀窍有三个字,‘吊’‘卯’‘槎’,不用一颗铁钉,完全依靠木材本身结构进行连接。
扎排前要先选木头,要挑一批粗细均匀、木质坚韧的小径木(如水曲柳、柞木等)作为‘穿条’。
‘穿条’就是咱们捆绑木排的‘绳索’。”
李黑龙挠着后脑勺,“为啥不用绳子绑木排呢?”
曹师傅面露不屑,“咱们林区的木排都不用绳子,什么麻绳,棕绳,全都不用。
做为‘穿条’的木头和木排本身都是原木,它们在江水里浸泡时间久了会被泡胀。
‘穿条’就算被泡胀了,也只会跟木排结合的更紧密。
要胀一起胀,要干燥就一块收缩。
绳子?那是绑柴火的,你想绑住这成千上万的木头?
绳子被水浸湿后会变长……但它不会跟原木要的膨胀一致,木排会松动。
江面平稳时还不会出现什么大问题。
一旦遇到水流湍急的哨口,江中礁石碰撞会将木排撞散架。
而且绳子在江水里泡的时间久了,再加上风吹日晒,很快就会腐烂。”
曹师傅拿起一把“冰穿”,“我先敲个‘水眼’你们看看。”
(注:冰穿,一种凿子)
曹师傅蹲在一根原木旁边,在原木两端约莫一尺半的位置,用“冰穿”和斧子,铛铛铛地敲打,斜向位置凿出一个“眼”。
曹师傅凿好后让陈保柱他们过来看,“这是‘水眼’,它不是垂直的,而是带有一定角度,你们把凿好的原木都推到浅水里去。”
陈保柱和李黑龙动手推原木。
在河滩浅水里,原木都能漂浮起来。
曹师傅指挥他们这些原木并排摆好,“‘穿条’你们不会,看着就行了。”
过来几个工人,拿着“穿条”,从一根原木的“水眼”由下向上穿出。
穿出后,并不是直接穿入相邻原木,而是利用杠杆原理,将穿条高高抬起,别住!
形成一个临时的固定支点。
然后有人拿着大锤,不断敲击,震动,通过撬杠撬动原木,不断调整位置。
最终将穿条的另一端,借着水流的浮力和巧劲,“吊”着穿入相邻原木对应的“水眼”中。
由于水眼是斜的,穿条穿入后,会形成一个天然的、越拉越紧的榫卯结构。
当一排原木全部用数根穿条这样并联起来后,就形成了一个坚固的整体。
“这就叫‘槎’,也称‘排节’。” 曹师傅解释道,“一个‘槎’的宽度,大约由五六根到七八根原木。”
曹师傅道,“这时的木排还是单个的,不是完整的木排,咱们要‘槎’很多个,把它们首尾相连。
连的时候,要在前后‘槎’出的穿条头上,凿出‘卯’,然后用一个硬木做的‘甩槎木’打进去。”
(注:甩槎木,类似一个巨大的榫钉)
一旁有工人拿来了一个巨大的榫钉,把它用力打进去,这样前后‘槎’就能牢牢锁住。
不断有工人把新‘槎’好的排节加入进来,这样一串长长的木排就形成了。
长度可达数十米。
一连几天时间,陈保柱和李黑龙都在林场下游跟着曹师傅学习扎木排。
曹师傅:“在材料齐全的情况下,要想扎好一个完整的,可以下水的木排,需要3到5天的时间。
这还得是十来个熟练的工人一块扎,这里头包括了‘归楞’选材、凿水眼、吊卯槎、串联安装、还包括了最后检查等所有工序。
这是一个精细活儿,排扎得好坏直接关系到放排后,木排上的人命。
遇到江心激流,一旦排‘耍槎’(散架),木排上的人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李黑龙问:“俺要是会游泳的话也活不下来吗?”
曹师傅看了一眼李黑龙的大体格子,摇头,“你知道木排‘耍槎’会是怎么个死法吗?”
陈保柱和李黑龙齐齐摇头。
曹师傅喜欢吓唬人的爱好又冒出来了:“告诉你们,小子,给我记住啰,‘耍槎’是放排人最害怕听到的词儿。
它意味着木排在激流中彻底散架,就算你会水,江里头成千上万根木头跟你一块在水里头搅和。
你别以为木排散架时会慢慢来,让你有时间逃走……真正散开就是一瞬间的事。
说它是山崩地裂不为过,前槎后槎互相冲撞,上下叠压,人在里头直接就会被挤压的骨断筋折、内脏破裂。
被夹在木头之间会被碾成肉泥。
人落水或在排上跌倒,被原木夹在中间,直接压扁。
要是幸运的没有被木头挤到,压到,但是也会被吸入水底。
散乱的木头会在水里形成巨大的漩涡,
人一旦落水,会被急速的水流卷到木排底部,被无数木头压在下面,根本浮不上来,活活淹死。
春季赶河,桃花水刺骨,人掉进水里,很快就会四肢麻木、即便水性极好,也熬不过十分钟……”
曹师傅一副“吃小孩”的邪恶模样,阴森森地盯着陈保柱和李黑龙,“你们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不然明年你们上了排,想逃也来不及了。”
陈保柱:“我今年可以上排吗?”
曹师傅:???
李黑龙憨憨道:“保柱你要上排的话……俺也上。”
曹师傅:“……”
不是,这两个货,真不知道“害怕”两个字怎么写吗?
…………
注:(网络资料)
扎木排是木帮工作中技术含量最高的工作之一。
它不仅仅是体力劳动,更是几何学、力学与古老工匠经验的完美结合。那一道道“吊”出来的“卯槎”,凝聚着木帮们世代相传的生存智慧。
(这本书里的木帮是东北木帮,在我国其他地区也有着不同的木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