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澜”美术馆,以其独特的现代主义设计和时常举办的先锋艺术展而闻名。此刻已是夜间,美术馆早已闭馆,只有外部景观灯带勾勒出它冷硬的轮廓。地下停车场入口像一张漆黑的巨口,吞噬着零星驶入的车辆光影。
楚清辞将车停在隔了一条街的阴影处,没有立刻下去。她再次确认了周允哲的位置——他带着人分散在停车场几个出入口附近,随时可以接应。她也知道,沈砚卿的人一定也在更外围的某个地方,像无声的网,但她不能,也不愿将希望完全寄托于此。
她最后摸了摸身上那件特殊的“打底衫”,冰凉的触感此刻却奇异地带来一丝安定。深吸一口气,她拉开车门,独自走向那片深渊。
停车场b区灯光昏暗,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机油味。车辆稀少,空旷得能听到自己清晰的脚步声。她按照短信指示,走到b区最深处,一个靠近备用发电机房的角落。
那里停着一辆黑色的厢式货车,没有牌照,车厢门紧闭。
就在楚清辞距离货车还有十米左右时,车厢门“哗啦”一声从里面被拉开。一个穿着灰色工装、戴着鸭舌帽的男人跳了下来,他身形精干,眼神锐利如鹰隼,直接落在楚清辞身上。
“楚小姐,很准时。”男人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楚清辞停下脚步,与他保持着安全距离,冷静地开口:“我人来了,苏墨澈呢?”
男人咧开嘴,露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假笑:“别急,楚小姐。先确认一下,‘钥匙’带来了吗?”
“我要先看到人,确认他安全。”楚清辞毫不退让。她根本不知道所谓的“钥匙”具体指什么,只能虚与委蛇。
男人似乎料到她会有此一说,朝车厢里打了个手势。很快,另一个穿着同样工装的男人拖着一个被反绑双手、蒙住眼睛、嘴巴也被胶带封住的人下了车。那人身形修长,穿着皱巴巴的衬衫和西裤,正是苏墨澈!他似乎在挣扎,发出呜呜的声音。
楚清辞的心脏猛地一缩,强忍着冲上去的冲动。“放开他!”
“交出‘钥匙’,或者告诉我们访问‘档案馆’正确方式,他自然平安。”鸭舌帽男人慢条斯理地说,同时,他身边那个男人掏出了一把匕首,抵在了苏墨澈的颈侧。
冰冷的刀锋在昏暗光线下反射出寒芒。
楚清辞大脑飞速运转。她不可能交出不存在的东西,直接否认“钥匙”很可能激怒对方。她必须拖延,寻找破绽。
“ ‘钥匙’不在我身上。”她选择了一个模糊的说法,“它很特殊,需要特定的方式和时机才能‘使用’。你们抓走苏律师,不也正是怀疑他知道些什么吗?或许,我们可以谈谈合作?”
她在试探,也在诱导。她想知道对方对“钥匙”和“档案馆”的了解到底有多深。
鸭舌帽男人眯起了眼睛,似乎在评估她话里的真假。“楚小姐,看来你并不像传闻中那么合作。”他使了个眼色。
持刀的男人手腕微微用力,苏墨澈颈侧的皮肤瞬间被划破一道血痕,闷哼一声。
“住手!”楚清辞厉声喝道,下意识地上前一步。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
“砰!”
一声沉闷的、并非枪响的撞击声从停车场入口方向传来!紧接着,是轮胎摩擦地面的尖锐声音,以及几声短促的、被强行中断的呼喝。
鸭舌帽男人脸色骤变,猛地看向入口方向:“怎么回事?!”
几乎是同一时间,楚清辞抓住对方这瞬间的分神,一直藏在袖口中的微型强光手电瞬间点亮,直射鸭舌帽男人的眼睛!
“啊!”男人被强光刺痛,下意识地闭眼偏头。
而楚清辞早已计算好角度,强光同时也晃到了挟持苏墨澈那人的视线。就在对方动作一滞的千钧一发之际,楚清辞如同猎豹般蹿出,不是冲向敌人,而是直扑向因为挟持者分神而稍微松脱的苏墨澈!
她用力将苏墨澈往旁边一推,自己也顺势向侧方翻滚。
“妈的!抓住她!”鸭舌帽男人恢复视力,怒吼道。
然而,已经晚了。
数道雪亮的光柱如同利剑般从不同方向射来,精准地笼罩了这片区域。引擎的轰鸣声中,三辆黑色越野车呈品字形,以一种压迫性的姿态疾驰而至,瞬间堵死了货车可能的退路。车门打开,下来七八个身着黑色作战服、行动迅捷如风的身影,他们手中没有持枪,但握着某种黑色的、类似电击棍的非致命性武器,动作整齐划一,瞬间形成了包围圈。
是“暗影”!他们来得太快,太及时了!
鸭舌帽男人和他的同伙见状,心知不妙,试图强行突破,但“暗影”成员的身手远超他们。短短十几秒的交手,两个工装男人就被干脆利落地制服,按倒在地。
楚清辞扶着惊魂未定、正在撕扯嘴上胶带的苏墨澈,靠在一根承重柱旁,微微喘息着。她看着眼前迅速被控制的场面,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
沈砚卿……他还是来了。
一辆线条流畅、颜色低调但气场强大的轿车,无声地滑入停车场,停在了包围圈外。车门打开,沈砚卿迈步下车。
他依旧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外面罩着一件长款大衣,身形挺拔,面容在明明灭灭的光线下看不真切,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在看向楚清辞时,翻涌着无法掩饰的后怕与如释重负。
他没有立刻走向她,而是先扫视了一眼被制服的两人,对为首的“暗影”队长微微颔首:“清理干净,问出幕后。”
“是,老板。”
然后,他才一步步朝楚清辞走来。他的步伐沉稳,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周围的“暗影”成员默契地背过身,开始高效地处理现场,将俘虏和那辆货车迅速带离,留下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
楚清辞看着他走近,心情复杂到了极点。有获救的庆幸,有对他再次介入的不满,但更多的,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汹涌而至的委屈和……安心。
沈砚卿在她面前站定,目光先是快速而仔细地扫过她全身,确认她没有明显外伤,最后才落在她的眼睛上。他看到了她微微凌乱的发丝,略显苍白的脸颊,以及那双清澈眼眸中尚未完全褪去的惊悸和强装的镇定。
他伸出手,似乎想碰碰她的脸,但指尖在空中停顿了一瞬,最终还是克制地落在了她微微颤抖的肩上,轻轻握住。
“没事了。”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对不起,我还是……没能完全忍住。”
这句道歉,不是为了干涉她的行动,而是为他未能恪守“永不逾矩”的承诺。
楚清辞看着他眼底深切的担忧和那小心翼翼的动作,一直紧绷的心弦骤然断裂。所有的坚强、所有的理智、所有关于独立与掌控的争论,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后,她才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她之前所以为的“囚笼”,或许正是他所能给出的、最极致的守护。他所求的,从来不是掌控她,而是……她能够平安地存在于他的世界里。
她没有推开他肩上的手,反而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微微晃了一下。
沈砚卿立刻察觉,手臂稳稳地扶住了她,将她轻轻拥入怀中。这个拥抱,不带任何情欲,只有失而复得的珍重和一种近乎虔诚的守护。
楚清辞没有抗拒。她的额头抵在他坚实温暖的胸膛上,能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奇异地抚平了她所有的恐惧和后怕。他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包裹着她,驱散了停车场的阴冷和血腥味。
她闭上眼,放任自己在这一刻的脆弱和依赖。
“我……”她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哽咽。
“不用说话。”沈砚卿的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先离开这里。”
另一边,已经撕掉胶带、解开绳索的苏墨澈,看着相拥的两人,眼神复杂。有获救的感激,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落寞,但更多的,是释然和祝福。他安静地站在一旁,由一位“暗影”成员照顾着。
沈砚卿揽着楚清辞,走向他的车。他亲自为她拉开车门,护着她的头顶让她坐进去,动作细致温柔。
车子平稳地驶出地下停车场,将那片深渊抛在身后。窗外,城市的霓虹重新映入眼帘,仿佛另一个世界。
楚清辞靠在舒适的真皮座椅上,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光影,沉默了很久。直到车子驶入主干道,汇入车流,她才轻声开口,问出了盘旋在心头的问题:
“你怎么知道……地点换了?而且来得这么快?”
沈砚卿没有看她,目光看着前方,声音平静:“‘蜂鸟’锁定了他们上一个据点附近异常的信号源和车辆调动。地点变更的短信发出时,我们的人就在信号源附近,截获并破译了内容。同时……”
他顿了顿,侧过头看她,目光深邃:“你身上那件衣服,有最精密的生命体征监测和定位功能。当你心跳和肾上腺素水平出现剧烈波动时,系统会发出最高级别警报。”
楚清辞蓦然怔住,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身上那件看似普通的黑色打底衫。
原来……这不仅仅是一件盔甲。这是他沉默的守望塔,是他承诺中那根“只在坠落时,才敢收紧”的线。
他没有食言。他只是在以他的方式,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化身灯塔,照亮了深渊,并将她牢牢地拉回人间。
泪水,毫无预兆地再次滑落。但这一次,不再是委屈、愤怒或矛盾,而是一种被巨大安全感包裹的、酸涩又释然的宣泄。
她没有擦眼泪,只是转过头,看向沈砚卿轮廓分明的侧脸,轻声说:
“沈砚卿……我们回家吧。”
不是回她的公寓,也不是回他的别墅。
是回……“家”。
沈砚卿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收紧,喉结滚动了一下。他转过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中翻涌着太多情绪——震惊、狂喜、不敢置信,最终都化为一片深沉如海的温柔。
“好。”他应道,声音低沉而坚定,“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