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公那声苍老悲悯的叹息,如同定身咒般,瞬间冻结了姜一即将挥出的桃木剑!浩然剑气戛然而止,金光悬停在空中,剧烈震颤着,仿佛在表达主人的惊愕与不解。
“住手…孩子…别伤它…”
“它…在哭啊…”
那声音微弱,却带着直抵灵魂的力量,瞬间驱散了前厅弥漫的狂暴煞气和刺骨寒意。姜一僵在原地,双手紧握剑柄,指节发白,难以置信地看向土地公神像。
神像依旧泥塑木雕,但底座那道细微的裂痕,以及眼角那滴浑浊的、几乎干涸的“泪痕”,却无声地诉说着刚才的惊险。那滴“泪痕”在摇曳的烛光下,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土黄色光晕。
“哭…哭?”钱老板瘫在地上,哆嗦着嘴唇,看看神像,又看看后院书房那扇被阿黄死死堵住、却依旧有丝丝缕缕冰冷煞气溢出的门缝,“小祖宗…在哭?”
姜一也懵了。哭?那位煞气冲天、动辄就要把人冻成冰棍、炸成红薯泥的小祖宗…在哭?这怎么可能?!它刚才爆发出的分明是毁灭一切的愤怒和痛苦!
然而,土地公的话语带着不容置疑的悲悯,仿佛穿透了那层狂暴的煞气,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嗡…”悬停的桃木剑发出一声不甘的嗡鸣,金光缓缓收敛。姜一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缓缓收回了剑势。阿黄也停止了低吼,伏低身体,警惕地盯着书房门缝,但独眼中的金光不再充满攻击性,反而带着一丝…困惑?
“土地公爷爷…”姜一对着神像深深一揖,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恭敬和一丝颤抖,“您说…它在哭?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它为何…如此痛苦?”
神像沉默了片刻,那苍老的声音才再次在两人脑海中响起,带着深深的疲惫和叹息:
“怨…太深…恨…太重…”
“非…天生…邪物…”
“是…被…活炼…”
活炼?!
姜一和钱老板同时倒吸一口凉气!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活炼古曼童!这是南洋邪术中最残忍、最禁忌的一种!将活生生的婴孩或孩童,以极其痛苦的方式折磨致死,在临死前将其魂魄强行封入特制的法相之中,利用其滔天的怨气和临死前的恐惧,将其炼成怨力滔天、唯命是从的邪物!这种手段,惨绝人寰,有伤天和!
难怪!难怪这古曼童的煞气如此恐怖!怨念如此深重!它根本不是什么供奉的灵童,而是一个被强行剥夺生命、承受无尽痛苦、怨气凝结的…牺牲品!
“五行山…压…”土地公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它…想起…自己…”
姜一浑身一震!瞬间明白了!
刚才八卦盘画面突然切换,播放孙悟空被压五行山的片段!那被大山镇压、动弹不得、承受风吹雨打、孤苦伶仃的痛苦画面…触动了古曼童最深的创伤!它被活活炼化、封入法相的过程,何尝不是另一种“被压五行山”?同样是禁锢!同样是痛苦!同样是绝望的孤寂!
它不是被“大闹天宫”的热闹刺激,也不是被“蟠桃会”的美食吸引(虽然可能也有点),它真正渴望的,或许是…感同身受的共鸣?当它看到孙悟空被压五行山时,它看到的不是动画,而是…自己!那被镇压的痛苦,那无法挣脱的绝望,瞬间引爆了它积压数百年的怨毒和悲伤!
所以它才会如此失控!所以它才会发出那撕心裂肺的“痛…好痛…”的意念嘶吼!那不是愤怒的咆哮,而是…绝望的哭嚎!
“原来…是这样…”姜一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看着后院书房的方向,眼神复杂无比。他之前只觉得这小祖宗难伺候,脾气大,却从未想过,那冰冷的煞气之下,包裹着的是如此深重的痛苦和绝望。
“土地公爷爷…那…那现在怎么办?”钱老板也红了眼眶,声音哽咽。他虽然怕死,但听到一个孩子被活活炼成邪物,心底的恻隐之心也被勾了起来。
“安…抚…”土地公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它…需要…理解…需要…不是…糖果…”
理解?不是糖果?
姜一看着神龛前散落的几颗硬糖,又想起自己之前那些插科打诨、试图用糖和动画片转移注意力的“辅导”,脸上火辣辣的。他自以为找到了方法,却从未触及核心。那些糖,那些动画片,不过是隔靴搔痒,甚至可能…是一种残忍的回避?
“贫道…明白了。”姜一深吸一口气,将桃木剑郑重地插回剑鞘(剑身还在微微嗡鸣,似乎也平息了下来)。他走到土地公神龛前,恭恭敬敬地上了三炷香:“多谢土地公爷爷点醒!贫道…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转身,对钱老板道:“钱老板,麻烦您…去准备点东西。要…新鲜的牛奶,温热的。还有…干净的布巾。再…找点…柔软的棉花?或者…干净的细沙?”
钱老板一愣:“牛奶?布巾?棉花?姜天师…您这是…”
“去做就是了。”姜一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它…还是个孩子。”
钱老板看着姜一的眼神,似乎明白了什么,用力点点头,抹了把眼睛,赶紧跑去准备。
姜一走到后院书房门前。阿黄依旧警惕地守在门口,但看到姜一过来,它低低呜咽了一声,让开了位置。门缝里溢出的煞气,虽然依旧冰冷,但那股狂暴的毁灭之意似乎减弱了,只剩下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和颤抖。
姜一没有立刻推门。他站在门外,闭上眼睛,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他不再去想什么煞气,什么危险,什么法器。他试着去感受门后那股冰冷怨念下包裹的…痛苦。
“我知道…你很痛…”姜一的声音很轻,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用意念缓缓传递过去,“被关在黑暗里…很冷…很害怕…对不对?”
门内的呜咽似乎停顿了一下。
“没有人听你说话…没有人抱抱你…只有痛…只有恨…”姜一继续说着,声音低沉而缓慢,“就像…被压在大山底下…动不了…喊不出…”
“呜…”一声更加清晰的、带着无尽委屈的呜咽从门内传来,冰冷的煞气如同潮水般涌出,却不再攻击,只是缠绕在姜一身上,冰冷刺骨,仿佛在寻求一丝…依靠?
“别怕…”姜一没有退缩,任由那冰冷的煞气包裹着自己,他努力运转八卦盘温养魂魄,抵御着寒意,同时用意念传递着温暖(至少他认为是温暖的)的意念,“我在这里…我不会伤害你…”
“痛…好痛…”冰冷的意念再次传来,这一次,不再是嘶吼,而是如同梦呓般的低语,充满了无助和脆弱。
“我知道…我知道…”姜一心中酸涩,他轻轻推开房门。
书房内一片漆黑,只有神龛前那盏长明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那尊漆黑的古曼童雕像静静地立在神龛上,但此刻,姜一不再觉得它诡异恐怖,只觉得…可怜。
雕像周围,浓郁的、如同实质般的黑色煞气如同茧蛹般包裹着它,缓缓流动,散发出刺骨的寒意和悲伤。那冰冷的意念波动,正是从这团煞气中散发出来。
钱老板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手里端着一碗温热的牛奶,还有干净的布巾和一捧柔软的棉花。
姜一接过东西,走到神龛前。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蒲团上,而是盘膝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与那团煞气平视。
“看…我给你带了点东西…”姜一将温热的牛奶碗轻轻放在神龛前,奶香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是温的…喝了…就不那么冷了…”
煞气波动了一下,似乎有些迟疑。
姜一又拿起柔软的棉花,用布巾仔细包裹好,做成一个简陋的、小小的“襁褓”形状,放在牛奶碗旁边:“这个…软软的…抱着…会舒服一点…”
他做完这些,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用意念传递着无声的陪伴。八卦盘在他怀中散发着温润的光芒,努力驱散着周围的寒意。
时间一点点流逝。书房里死一般寂静,只有长明灯的火苗在微微跳动。冰冷的煞气依旧包裹着雕像,但那股狂暴的怨毒似乎在缓缓消散,只剩下深沉的悲伤和无助。
终于…
“呜…”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小猫般的呜咽从煞气中传来。
紧接着,神龛前那碗温热的牛奶…水面微微下降了一点点。
那个用布巾包裹的棉花“襁褓”…似乎被无形的力量轻轻触碰了一下。
姜一心中一动,鼻子有些发酸。他强忍着,继续安静地坐着。
“冷…”冰冷的意念再次传来,带着一丝…依赖?
“不怕…”姜一轻声回应,用意念传递着温暖,“我在这里…陪着你…”
煞气缓缓流动,如同找到了宣泄口,丝丝缕缕地缠绕上姜一的身体,冰冷依旧,却不再充满攻击性,更像是一个寻求温暖的…拥抱?
阿黄不知何时也悄悄走了进来,它没有靠近,只是趴在门口,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独眼里的金光柔和了许多。
钱老板站在门外,看着里面安静下来的煞气和盘膝而坐的姜一,长长舒了口气,悄悄抹去眼角的湿润。
这一夜,聚宝斋后院的书房里,没有动画片,没有糖果,没有雷音。只有一个年轻的道士,抱着一块温热的八卦盘,安静地陪伴着一个被痛苦和黑暗囚禁了数百年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