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那里!”
一声厉喝,仿佛天雷在耳边炸响。
赵北辰那道虚影猛然转向,一股磅礴如山岳的神念瞬间锁定了骸骨堆,轰然压下!
赵远只觉得浑身骨骼都在哀鸣,灵魂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别说动弹,连呼吸都停滞了。
千钧一发之际,九幽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瘦削却又高大的身,躯恰好挡在了赵远藏身的方向。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制造的慌乱,急切地喊道:“宗主!”
“是……是一只被魔气侵染的雪兔,孩儿这就处理掉它!”
话音未落,他猛地转身,一掌狠狠拍向身旁坚硬的石壁。
“砰!”
巨大的声响在山谷中回荡,碎石飞溅,成功将赵北辰的注意力暂时吸引了过去。
就是现在!
赵远脑中一片空白,求生的本能催动他将那柄骨剑的隐藏功能发挥到了极致。
一股阴冷的气息从剑身蔓延开来,包裹住他的身体,他的气息、他的存在感,都在瞬间被削弱,几乎与周围堆积的骸骨、与深沉的黑暗融为了一体。
赵北辰那如利剑般的神念,再一次扫过这片角落。
它掠过一根断裂的肋骨,拂过一个空洞的眼眶,最终从赵远的身上一穿而过。
没有丝毫停顿。
仿佛他只是一团不存在的空气。
确认再无异状,那道顶天立地的虚影才带着一声压抑的叹息,缓缓消散在冰冷的风中。
死寂再次笼罩了山谷。
九幽紧绷的脊背骤然一松。
他全身早已被冷汗浸透,月白色的短打湿漉漉地贴在背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走到那堆骸骨前,声音沙哑。
“少主,出来吧。”
赵远踉跄着从那堆森白的骸骨后走出,看着眼前这个为了保护自己而脸色苍白的青年,喉咙干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两人就这么站着,一个低着头,一个死死地盯着对方。
良久,九幽抬起头。
“你……”他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化作一声苦笑,“都听到了?”
赵远艰难地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穿过九幽,仿佛看到了那个在骨魇殿中,对自己百般呵护、千般纵容的厉九幽。
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为什么?”
九幽摇了摇头,眼底那簇刚刚被点燃的火苗,似乎又黯淡了下去,只剩下认命的灰烬。
“没有为什么。”
“这是我的……命。”
随着这三个字落下,盘踞在少年躯体里的那个活泼跳脱的灵魂,彻底沉寂了下去。
不是消失,而是被这残酷的真相瞬间催熟,长大。
那个会撒娇、会闯祸、会依赖着九幽哥的少年赵远,被这份足以压垮心神的背叛,封存进了记忆的最深处。
取而代之的,是误入梦境的成年灵魂,带着两世的认知,彻底掌控了这具身体。
第二天,玄冥宗宗门大殿。
玄冥宗上下张灯结彩,气氛庄重而热烈,仿佛要驱散笼罩在禁地上空的阴霾。
赵远跟在母亲苏雪璃身边,见到了父亲口中“那个人”的使者。
来人是一位气息清冷、风华绝代的女修,身穿一袭寒江雪色的道袍,眉眼温婉,气质出尘。
“师兄,多年不见,风采依旧。”女修对着主座上的赵北辰盈盈一拜,声音如泉水叮咚。
她道号“寒江雪”,竟是赵北辰曾经的同门师妹。
她带来了“盟友”最诚挚的问候,以及一整支储物袋的珍贵修炼资源,堆在殿中,灵光四溢,让在场的长老们都倒吸一口凉气。
晚上的宴席上,气氛更是融洽。
寒江雪对赵远关怀备至,嘘寒问暖,温柔地为他夹菜,就像一个最亲切不过的长辈阿姨。
“远儿都长这么大了,跟你娘亲年轻时真像。”她笑着,将一块剔透的灵兽肉放进赵远的碗里。
若是昨天之前,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年赵远,恐怕早已甜甜地喊上一声“寒江师叔”。
但此刻的赵远,只是沉默地低着头。
他能感受到那夹着菜的玉箸上传来的善意,能闻到灵食的香气,可这一切在他眼中,却都蒙上了一层说不出的诡异。
他抬起头,看向那位笑意温柔的寒江雪师叔。
在那双被所有人都称赞为“温婉如水”的眼眸深处,赵远看到了一丝……一丝与那日强闯骨魇殿的龚凌岳,如出一辙的,对生命的漠视。
那是一种看蝼蚁,看草芥的眼神。冰冷,无情,隐藏在最完美的伪装之下。
赵远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夜里,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无数个念头在他脑海中翻腾,撕扯着他的神经。
他想不明白,梦境记忆中这个虽然也有些固执、却依旧富有人情味的九幽,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后世那个杀伐决断、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尊历久幽?
而他自己呢?这场悲剧的结局究竟是什么?
是什么样的变故,让他彻底遗忘了过去,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在名为“地球”的世界生活了二十八年,最后又阴差阳错地回到了这个他一度以为是虚构小说的、自己真正的故乡?
过去与未来的巨大断层,像一道无法逾越的深渊,横亘在他面前。
他无比清晰地知道,现在,自己并未穿越时空,这只是一段深埋于意识之海的记忆,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
他是一个被困在往事中的看客,一个无能为力的幽灵。
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法改变这场早已注定的悲剧结局。
他甚至试过,在只有他和赵北辰的时候,用孩童的口吻,含糊地问:“爹,血魂殿是不是很坏?”
可父亲的回答,却像是完全没听懂一般,只是摸了摸他的头,让他好好修炼。
这个记忆的世界,有着它自己不可动摇的轨迹。
任何超出“少年赵远”认知范围的行为和言语,都会被这股强大的“轨迹”自动修正、无视。
他什么也改变不了。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忽然,一个念头疯了一般地在他脑海中滋生。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连鞋都来不及穿,借着骨剑隐匿气息的能力,悄无声息地溜出了房间,朝着寒江雪下榻的客院潜去。
客房里,灯火通明。
赵远躲在窗外的一棵古树的阴影里,屏住呼吸,透过窗纸的缝隙朝里看去。
只见那位白日里温婉动人的寒江雪,此刻正盘腿坐在蒲团上,脸上再无一丝笑意,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漠然。
她缓缓抬起手,伸出纤纤玉指。
一滴殷红的血珠,从她的指尖渗出,在空中蠕动、变形,最终化作一只指甲盖大小,通体血红的蜘蛛。
那蜘蛛的八只眼睛里,闪烁着非人的邪光。它张开嘴,吐出了一根细若游丝、几乎看不见的血色蛛丝。
蛛丝随风飘荡,悄无声息地,朝着宗门存放核心典籍的藏经阁方向,飘了过去。
这蛛丝……这手段……
赵远瞳孔猛地一缩!
他猛然想起,还在骨魇殿的时候,厉九幽为了让他了解敌人,曾给他讲过血魂殿内部一些堂口的秘辛。
其中一个,便是以诡秘刺探闻名的“血蛛巢”!其门人能以精血饲养血蛛,潜行无踪,窃取情报,防不胜防!
而血蛛巢里最负盛名的,便是那位能变化万千,无人见过其真容的内奸之王——“千面妖姬”!
这个寒江雪,就是血魂殿安插在玄冥宗的内奸!
赵远心急如焚,双手死死攥成了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却连一丝疼痛都感觉不到。
他知道真相,却什么也做不了。
他想大喊,想去通知父亲和母亲,想去找久幽一起提防,可他知道,一切都是徒劳。
他只是一个看客,一个被记忆束缚的囚徒。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根血色的蛛丝,带着毁灭的气味,一点点接近玄冥宗的命脉。
就在他陷入无尽的无力之际。
一道熟悉的身影,如月下的谪仙,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藏经阁不远处的屋脊上。
是苏雪璃。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冰蓝色的星纹长裙在夜风中微微飘动,神情清冷而凝重。
她的手上,正握着那只造型古朴的银铃。
朔月铃。
那只能引动星力,推演天机,甚至能回溯时光,照见过去的本命法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