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景象,足以让最勇敢的战士心生寒意。
那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建筑,更像是一个被无形之手摆放于此的、巨大而冰冷的几何艺术品,或者……一个活着的、由规则构成的晶体生命体。无数面光滑的镜面以违背物理常识的角度拼接、旋转、移动,构成这个不断缓慢变化的庞然大物。它寂静无声,却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压迫感,仿佛是整个辛特兰区域冰冷秩序的源头和心脏。
盆地边缘的光滑岩壁,如同镜厅的延伸,将天空扭曲反射,让人分不清真实与虚像。
“这……这东西是活的?”一个年轻的矮人战士声音发干,下意识地握紧了战斧。
“它不‘活’,伙计,它只是……在‘运行’。”铜须·火锤双眼放光,那是一种混合了极致恐惧和极致兴奋的光芒,他拿出炭笔和本子,飞快地素描起来,嘴里念念有词:“不可思议的能量回路!看那镜面衔接的角度,完全符合最优传导模型!还有那整体结构,天呐,这稳定性……”
“铜须,”血刃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他,“如果你再像欣赏矮人王冠上的宝石一样看着这个鬼东西,我不介意把你扔过去,让你近距离‘研究’一下它的‘稳定性’。”
铜须立刻闭嘴,讪讪地收起本子,但眼神依旧黏在镜厅上。
陆晨没有理会同伴们的反应,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对前方的感知中。纯白星核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旋转着,散发出警惕的光芒。他能“听”到,前方那片区域,时间的流速变得异常均匀且……死板,空间的结构也呈现出一种僵硬的“网格化”。任何闯入者,都像是要投入一张无形的大网。
“山心石……没反应了。”他摊开手掌,之前一直滚烫的石头,此刻变得冰冷且毫无光泽,仿佛其内部与地脉的连接被彻底切断。“这里的规则已经彻底覆盖了自然的地脉能量。”
月影尝试与周围的自然沟通,但她的感知如同石沉大海,只能感受到一片冰冷的、拒绝回应的“虚无”。“自然在这里……死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悲伤和愤怒。
“现在怎么办,头儿?”库德兰看向陆晨,风暴战锤抗在肩上,“直接砸过去?我看那镜子挺脆的。”
“恐怕没那么简单,库德兰。”陆晨摇头,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镜厅的表面,“强行攻击,很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规则反噬。我们需要找到‘入口’,或者,创造一个‘入口’。”
他回想起在祖尔祭坛的尝试,以及“错误之血”对标准狼的效果。
“或许,‘错误’是唯一的钥匙。”
他示意队伍小心地靠近盆地边缘。越是接近,那股令人窒息的秩序感就越发强烈。空气仿佛凝固,连呼吸都需要额外用力。
就在他们距离镜厅基座大约一百码的时候,异变陡生!
镜厅表面,几块原本反射着天空和远山的镜面,突然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光芒凝聚,随后,三具人形的轮廓从镜面中“浮”了出来,如同走出水面般,稳稳地落在光滑的地面上。
这是三个……精灵?
他们穿着样式统一、线条简洁、闪烁着微弱金属光泽的服饰,面容俊美却毫无表情,眼神空洞,如同精致的提线木偶。他们的身体姿态完全一致,双手自然下垂,看不到任何武器,但周身散发着比之前的标准狼更危险、更纯粹的“校准”气息。
“是高等精灵……或者说,曾经是。”月影的声音带着震惊和一丝痛楚,“他们被完全‘净化’了,失去了自我,变成了规则的延伸。”
其中一个“镜影精灵”抬起空洞的眼睛,锁定陆晨团队,用一种毫无起伏的、如同合成音的语调开口,声音直接在众人脑海中响起:
“检测到未授权变量单位。区域‘辛特兰-镜厅’为绝对净化区。根据核心指令,予以清除。”
话音刚落,三个镜影精灵同时抬起了手。他们的掌心亮起刺目的白光,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一股强大的、带着强制“格式化”意味的能量波动勐然爆发!
“小心!是规则压制!”陆晨厉声警告,第一时间撑起了时间缓滞力场。
然而,力场的效果微乎其微!这些镜影精灵本身似乎就是规则的一部分,时间流速的变化对他们影响极小!
粘稠的能量如同潮水般涌来,众人感觉像是陷入了无形的泥沼,动作变得迟缓,甚至连思维都仿佛要凝固。矮人战士们怒吼着试图冲锋,却举步维艰。
“驱逐低效干扰。”另一个镜影精灵冰冷地陈述,手掌白光更盛。
“妈的,这比被一群食人魔围着还难受!”库德兰怒吼,战锤上的雷光在粘稠的能量中明灭不定。
血刃试图潜行,却发现周围的规则被锁定,暗影步无法施展!她如同被钉在了 visible 状态,脸色难看。
月影的自然法术释放也变得极其困难,翠绿的光芒刚亮起就被周围的冰冷能量侵蚀、消散。
铜须手忙脚乱地掏出一个像是音叉般的装置,用力一敲——装置发出刺耳的、不和谐的噪音,让粘稠的能量场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但瞬间就被抚平。
“不行!我的‘不规则谐振器’功率太小!”
危机时刻,陆晨的目光落在了担架上那个昏迷的精灵身上。他注意到,在镜影精灵出现并发动攻击后,她的身体抽搐得更厉害了,伤口处的“错误”光点也变得更加活跃。
“血刃!血!”陆晨喊道。
血刃瞬间明白,身影虽受限制,但手臂依然奋力一挥,沾染着“错误之血”的匕首如同血色闪电般脱手而出,射向其中一个镜影精灵!
那镜影精灵似乎预判到了攻击,抬手一道纯净的白光射向匕首,试图将其“净化”。然而,蕴含“错误”的血迹与白光接触的瞬间,并未像普通能量那样被抵消或净化,而是如同病毒般,沿着白光逆向侵蚀而去!
“侦测到高优先级规则冲突……错误……错误……”那个被作为目标的镜影精灵动作勐地一僵,抬起的的手臂不规则地抽搐起来,掌心的白光变得明暗不定,语句也开始出现混乱的杂音。
另外两个镜影精灵的攻击也随之一顿,粘稠的能量场出现了明显的松动!
“有效!它们怕这个!”磐石大吼一声,趁着压力稍减,勐地前冲,【龙鳞壁垒】带着万钧之势,狠狠撞向那个出现异常的镜影精灵!
“铛!”
如同撞钟般的巨响!那镜影精灵被撞得踉跄后退,身体表面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纹。
“时间烙印!”陆晨抓住机会,法杖点出,一个复杂的时间符文瞬间标记在那个受损的镜影精灵身上。
“时光碎片!”紧接着,数道凌厉的时间碎片呼啸而出,精准地轰击在被标记的目标上!
“砰!砰!砰!”
时间伤害在“时间烙印”的增幅下爆发,那镜影精灵身上的裂纹迅速扩大,最终在一阵剧烈的能量紊乱中,如同破碎的玻璃般炸裂开来,化为漫天飞舞的规则光点消散。
剩下的两个镜影精灵似乎接收到了新的指令,不再试图维持大范围的规则压制,而是转而发动更直接的攻击。它们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闪烁,速度快得惊人,双手挥动间,一道道凝练的、足以切割空间的白光利刃射向众人!
“散开!”库德兰大吼,矮人战士们迅速变换阵型。
战斗进入了更加凶险的阶段。这些镜影精灵的攻击蕴含着“规则切割”的特性,不仅物理防御难以完全抵挡,连能量护盾都会被其轻易撕裂。月影的治疗变得极其艰难,往往需要消耗数倍的法力才能稳住伤势。
磐石的压力最大,他必须用盾牌精准地格挡那些白光利刃,每一次碰撞,龙鳞壁垒上都会留下清晰的灼痕,盾牌本身的修复能力似乎也受到了抑制。
血刃利用速度周旋,但她的攻击很难对完好状态的镜影精灵造成有效伤害,只能依靠铜须时不时扔出的、能引起小范围规则紊乱的工程学小玩意儿(比如突然释放强磁干扰或者制造一片视觉扭曲区域)来创造机会。
陆晨成为了主攻手。他不断运用时间缓滞和时光交错来限制镜影精灵的动作,虽然效果被大幅削弱,但总能创造出短暂的攻击窗口。时光碎片和时间涟漪成为主要的输出手段,配合着铜须的干扰和血刃的牵制,一点点地消耗着对方。
战斗激烈而胶着。镜厅之前,光芒闪烁,碰撞声、爆炸声、矮人的怒吼声、镜影精灵冰冷的提示音交织在一起。
终于,在付出了数名矮人战士轻伤、磐石的盾牌耐久度进一步下降、众人法力体力大幅消耗的代价后,剩下的两个镜影精灵也被逐一击破,化为规则光点消散。
盆地边缘再次恢复了死寂,只有众人粗重的喘息声。
“清除……完成了吗?”一个矮人战士心有余季地问道。
陆晨摇了摇头,脸色凝重地看向那巨大的、依旧在缓缓旋转的镜厅。“这只是外围的守卫。真正的挑战,在里面。”
他走到镜厅光滑的基座前,伸出手,触摸那冰冷的镜面。触感并非金属或玻璃,而是一种温润中带着极致排斥能量的奇特材质。他的时间感知告诉他,这镜面之后,是错综复杂、充满致命规则陷阱的迷宫。
“我们怎么进去?”库德兰看着完好无损的镜面,眉头紧锁。
陆晨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昏迷的精灵,又看了看手中那瓶只剩下小半的“错误之血”。
“或许,我们需要一位‘向导’,或者……一把‘万能钥匙’。”
他示意月影和铜须将精灵抬过来。随着靠近镜厅,精灵身体的抽搐变得更加剧烈,伤口处的“错误”光点几乎要透体而出。
陆晨将手轻轻按在精灵的额头,纯白星核的力量小心翼翼地探入,不是攻击,而是引导,试图与她体内那点顽强的“错误”建立更深层的联系,放大它对“镜厅”源头的感应。
精灵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突然,她勐地睁开双眼!
那双眼睛不再是之前的空洞或痛苦,而是充满了混乱、恐惧,以及一丝……诡异的清明!
她直勾勾地盯着近在迟尺的镜厅壁,伸出没有受伤的手,用尽全身力气,指向镜面上一个看似与其他地方毫无二致的位置。
同时,她以一种嘶哑、断续,却异常清晰的语调,吐出了一个词:
“节点……薄弱点……‘错误’……可侵入……”
话音刚落,她眼中的清明迅速褪去,再次陷入昏迷,但手指依旧固执地指着那个方向。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所指的那块镜面上。
陆晨深吸一口气,将最后一点“错误之血”倒在指尖。那暗红色的血液中,微小的光点急促闪烁。
他抬起手,朝着精灵所指的,那块看似完美无瑕的镜面,轻轻点了下去。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也没有光芒万丈的通道。
在他指尖接触镜面的瞬间,那平滑如水的镜面,如同被滴入墨汁的清水,以接触点为中心,荡漾开一圈圈浑浊的、不稳定的涟漪。镜面中的倒影开始扭曲、破碎,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边缘不断蠕动、极不稳定的“洞口”,悄然出现。
洞口内部,并非想象中的大厅,而是一片光怪陆离、不断变幻的扭曲景象,仿佛通往另一个维度的空间。
“入口……打开了。”陆晨收回手指,感觉精神力又被抽空了一部分。
库德兰看着那不断扭曲、仿佛随时会闭合的洞口,咽了口唾沫:“你管这玩意儿叫‘入口’?我看着像是某个上古之神的食道!”
铜须却兴奋地凑上前:“太奇妙了!空间褶皱的不稳定显化!这需要多大的能量才能维持这种状态……”
血刃已经检查完洞口边缘,言简意赅:“不稳定,但暂时安全。进不进?”
陆晨看了一眼疲惫但眼神坚定的伙伴们,又看了看那昏迷的、为他们指明了道路的精灵。
“进。”他斩钉截铁地说道,“磐石,你第一个,我第二个。月影、铜须和伤员居中,血刃断后,库德兰,你的人负责在外面接应,守住这个入口!”
没有犹豫,磐石低吼一声,举着盾牌,率先踏入了那扭曲的、如同怪物巨口般的“镜厅”入口。陆晨紧随其后。
当他的身体被那片光怪陆离的景象吞噬的瞬间,他感觉像是穿过了一层冰冷粘稠的胶质,周围的一切感知都变得混乱不堪。方向感丧失,时间感错乱,只有灵魂深处的纯白星核,依旧散发着坚定的光芒,指引着他前进。
镜厅之内,究竟是规则的囚笼,还是破局的关键?
答案,就在这片扭曲光影的尽头。
(第一百一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