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见避无可避,只得轻叹一声:公子明鉴,方才那黄孝忠所用乃是自损根基的邪门法术,寻常药物难以化解。不过...她忽然展颜一笑,医者父母心,这点小事公子不必挂怀。说罢素手轻搭真涯子腕间,又从药箱取出一只青瓷药瓶放下,转身便欲离去。
真涯子强撑起身:姑娘且慢!话音未落,掌心已泛起紫芒。三缕真气如游龙般没入女子经脉。只见玄妙真气如春风化雨,三转周天之后,女子苍白的面容竟渐渐泛起桃花般的红晕。她惊觉周身经脉如沐暖阳,多年沉疴竟消弭无形。
这...女子眸中泛起水光,公子可知?这顽疾纠缠小女子十余载,今日……那少女盈盈下拜:自幼被寒毒蚀骨,今日竟得公子妙手回春,白如玉谢过公子再造之恩。
姑娘是说?真涯子气息微乱。暮光下她衣袂飘飞如谪仙临世,只余一缕余音袅袅:公子保重……
白姑娘?真涯子正欲追问,那抹白影已翩然远去,只余淡淡药香萦绕。他凝望远方若有所思——讨封不成的黄孝忠、受伏击的白仁前辈、散布消息的白老太太,神秘的灰族,动荡的狐族…种种线索忽然在脑中连成一线又交织成蛛网。他倏然转身朝白族领地掠去,衣袂翻飞间暗忖:这场风波,怕是要从白老太太的茶盏里寻端倪了。
白衣少女的身影刚消失在晨雾中,真涯子便觉灵台一清,被黄孝忠幻魂烟所迷的神识逐渐清明。他举目望去,前方山岗在朝阳中若隐若现。昨夜白仁前辈说过,翻过那道山岗,东南方向四百余里便是白族总堂灌木岭所在。
心念方动,脚下忽生异感。真涯子只觉身形一轻,周遭景物竟如流水般飞退。待回过神来,竟已置身于一片陌生山林。他惊愕地发现,不过瞬息之间,自己已跨越四百余里!灌木岭总堂的轮廓赫然浮现于眼前,往来人影清晰可见。
这…真涯子按住狂跳的心口,猛然忆起拈花师叔的教诲:那青铜卦签所载太乙神术,岂止日行千里?前段时日苦修不得其法的青铜卦签功法,却在梵音幻境与那疯魔缠斗时意外顿悟,因一念之仁,动了恻隐之心放弃对抗,反倒意外贯通了这缩地成寸的玄妙。想来天道酬善,仁心竟成了破界钥匙。如若不然,又怎会穿越结界来到妖界?思及此,他不禁长叹。
整顿心神后,真涯子朝总堂走去。远远望去,府邸气势恢宏,
灌木岭总堂的飞檐已近在咫尺。令他意外的是,往来族人虽身材矮小略显佝偻,眉宇间却尽是淳朴之气,个个面容和善。这与想象中散布谣言的白老太太形象大相径庭。真涯子暗忖:妖界纵有算计,总比人间尔虞我诈来得直白。既来之,不如开门见山问个明白。
思及此,真涯子不由失笑:这妖界倒比人间简单许多。既然此地不太兴尔虞我诈那一套,何妨效仿他们的直率?他整了整衣襟,大步流星向总堂正门走去。
跨入院门,喧嚣声扑面而来。快把这箱送去梅花庄!轻拿轻放,药性散了要你好看!就知道吃……真涯子循声望去,只见一名管家模样的男子正指挥着二十多个壮汉装车。车上堆满各色药材,几乎要溢出来。他顿时恍然——白族素以悬壶济世闻名,这般忙碌倒也寻常。望着眼前景象,真涯子心中疑云渐散:这般仁心济世的族群,当真会是谣言的始作俑者么?
那管家模样的男子见有生人靠近,径直朝真涯子走来。真涯子定睛打量,只见他生得一副机灵相:水汪汪的圆眼滴溜溜转个不停,微尖的鼻头配着精巧的耳朵,衬着白皙的面容,活脱脱像只放大的刺猬。一袭素色短褂长衫,脚踩皂靴,举手投足间透着精明干练。
那白族汉子走近几步,目光灼灼地上下打量着真涯子,心中暗自称奇:妖界模仿人类的精怪虽多,却从未见过这般惟妙惟肖像人的存在,竟连道士装束都学得如此逼真!他眉头一皱,随即开口道:阁下可是有病?真涯子暗道:这妖界就算在直接,也太内个了吧……随即真涯子豁然开朗,这白族乃是救人治病之所在,来此间不是看病还能所为何事。
连日来的紧绷着的神经似乎应该放一放了,真涯子眼底闪过一丝狡黠,暗想不如逗一逗这个管家,也好摸摸这妖界各族的脾气和秉性。只见那真涯子故作愁苦状叹道:在下确实有病,只是不知你可有药?
那汉子闻言明显是怔住了,只见他愣在原地,那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上下打量着真涯子,暗想我白族药圃绵延百里,岂会无药?半天才挤出来一句话:这话让你说的!我白族没药?你有啊?
真涯子摇头笑道,我有药是有药,不过在下之药,却治不了我自己的病。那汉子瞪大双眼来回踱着步子突然顿住道:那我们的药呢?真涯子摇头道。你们的药也未必治得好。
管家狐疑地打量着来人:阁下有何不适?
心病。真涯子轻抚心口。
心病?管家捻着山羊胡,心病还需心药医。莫非是害了相思病?
真涯子长叹一声:说来惭愧。原本这病是有解的,我那心上人正是开药铺的,哎!告诉你也无妨……名曰百草轩。原想着我有病,她有药,定能相守一生。谁料天意弄人,竟与她失散......他声音渐低,自此便落下这心疾,夜不能寐,食不知味。
听到药铺二字,管家眼中精光一闪,当即挺直腰板:庸医误人!山野药铺能有什么好方子?老夫行医多年,还没有治不好的病!他自信地捋着那骄傲的胡须,满脸自得。
其实......真涯子欲言又止,不止是相思病。
管家顿时来了兴致:哦?还有何症?
疑心病。
管家闻言神色一变,急忙引着真涯子入内。待宾主落座,他郑重其事地搭上真涯子的脉门。只见他眉头渐锁,面色由轻松转为凝重,继而困惑、震惊,最后竟露出几分骇然。真涯子甚至能听见对方隔着桌子那咚咚的心跳!
阁下......管家突然松开手,拍案而起,眼中精光暴射,你当真是人?
真涯子一时语塞。这问题来得太突然了,更可笑的是对方诊了半天才问出这话。
沉默片刻,管家抱拳道:在下白百拜。道长可是刚从人间来此?
正是。真涯子暗自腹诽,这庸医装神弄鬼,把脉半天就看出这个?亏你想的出来……
谁知那白百拜接下来的话竟然惊得他毛骨悚然:道长体内十二道心火纠缠——情思、情恐、情忆、情深、情忧、情伤、情惧、情悲、情哀、情苦、情痴、情毒!他声音发颤,更有一道反噬之力,凶戾异常......老夫行医八百余载,竟辨不出其根源!
真涯子闻言,只觉一股寒意直窜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