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涯子凝神静气,将纷乱思绪一一梳理:首要之事是救赎云梦飘散的魂魄,其次必须彻底消灭孽畜艾无言的残魂。倘若天意垂怜,能寻得那阴玉火莲,便即刻取剑前往那梵音幻境解救若曦;若终究难逃宿命,辜负了若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痴心守候,待了结艾无言后尚存一息,便以这副残破身躯直闯那幽冥血海,誓要与那万恶之源魔坨决一死战,纵使不能同归于尽,拼却神魂俱灭也要让其付出惨痛之代价。
当他强压下对那书生青锋的失望之心与怅惘之情时,玄渊潭已近在眼前。碧波荡漾的潭水映着远山轮廓,层林尽染的秋色本该令人心旷神怡,可满地枯叶却在风中打着旋儿,将萧瑟秋意直送入心底。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色骤然剧变,疾风压弯劲草,黑云压城般笼罩着四野,那低垂的乌云挟着潮湿水汽压顶而来,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土腥味,预示着一场暴雨即将来临。此刻仿佛连那空气都凝滞了。
忽见电光撕裂天幕,惊雷炸响的刹那,电光石火间,暴雨如天河倾泻。真涯子纵身跃入潭中,刺骨寒流立即包裹全身——这熟悉的感觉与上次潜入时如出一辙。
下潜数十丈后,修炼太乙神术淬炼出那异常敏锐的神识,突然捕捉到潭壁上一道诡异裂缝。他调转方向疾驰而去,临近时竟觉潭水温度渐升。头顶雷声轰鸣,借着闪电的瞬息光亮,他赫然发现此处正是断桥正下方的潭底!
记忆如惊雷劈开迷雾:当年天行健师兄在此遇袭的场景历历在目。龙啸渊曾亲眼目睹,那些从潭底浮出的魔教高手,包括断魂教主与摄魄堂主,不正是由此而发动突袭的么?一个惊人的猜想在脑海中炸响: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容易被忽视的所在!难道魔教众余孽竟玩了一招灯下黑不成?
这个惊人的猜想立刻便得到了验证——不仅自己当初难以置信,就连整个玄极门都曾为之震动。那群魔教余孽竟都是从玄渊潭底潜入的事实,也着实太过于令人匪夷所思。难道自己九死一生潜入潭底,反倒是因为修为不足?而无法在潭底久留?若论道法造诣不及众魔教高手也就罢了,可那些精心布置的五行阴阳大阵呢?难不成也都被他们一一破解了?更别提三派联手设下的禁制与本门的八卦锁,难道都形同虚设的吗?
这个疑团已萦绕心头多时,直到此刻看见眼前这道裂缝,再结合水元真人所言用道法封住了魔教余孽潜入时的洞穴,感受着此处异常的水温,真涯子终于恍然大悟:原来他们并非从阵法下方凿洞潜入,而是选择了断桥正下方数十丈处开凿。此处水温适宜是其一,更又恰好与胡少子耗时四十余载开凿的秘境入口平行,既省时省力,又能巧妙避开第一道禁制!
正当真涯子震惊于敌人处心积虑的算计,竟能谋划之如此周密之时,一个新的疑问骤然浮现:天行健师兄素来警觉,更是常年镇守此地。这群人如何在师兄眼皮底下悄无声息地完成如此浩大工程?如何能瞒得过他的耳目于暗中施工呢?这、这根本就说不通嘛!莫非......一个可怕的猜测闪过脑海——难道师尊明镜道人常年与天行健对饮为由,是别有用心的幌子…实则是故意拖住那天行健?
要知道,即便猛虎也有打盹之时,何况血肉之躯?真涯子并非无端猜疑,或是先入为主;只因曾听那天行健亲口说过:你师尊明镜日日相伴左右,只是偶尔会消失去取酒......等等!取酒?太平镇张花雕掌柜张喜奎,明明每月固定送酒上门,此事满玄极无人不晓。何须师尊亲自取酒?这所谓的取酒之说,莫非正是师尊精心设计的障眼法?那些频繁的取酒间隙,恐怕正是与魔教暗中勾结之时......
真涯子细思极恐脊背发凉,冷汗早已浸透了黑袍。这些魔教余孽究竟在图谋什么?是为同伙打掩护制造混乱?继而准备突袭玄极门高手?
莫非师尊明镜道人竟在暗中为其同伙铺路吗?先是隐匿其行踪,再骤然发难,意图将玄极门一众高手一网打尽?真涯子越想越心惊,令他胆寒的并非魔教余孽的狠辣手段,而是他们数十年如一日执着的蛰伏与隐忍——这份执着远比阴谋本身更令人胆寒。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不是师尊可能与魔教勾结的骇人听闻之事的猜测——这消息前两日已让他震惊不已,真正令他脊背发凉的,是那深不可测的人心,与变幻莫测的人性……真涯子双目微阖,胸中翻涌着愤怒与惊惧的苦涩。念头刚起,一道避水罩已笼罩全身,转瞬间便穿透那层层法阵,竟连镇派八卦锁都拦不住其分毫。
此刻他才真正体会到何为穿梭三界阴阳,瞬息三界的奥义——念头方起,瞬息即至。太乙神术禁忌之篇所记载的功法,在没有前八卷指引的情况下,就像守着宝库却找不到钥匙。明明身怀绝世道法却不得其门而入。若非心神激荡间福至心灵,这瞬移之术怕是再练百年也难窥门径。若非机缘巧合,他根本无法施展这等通天彻地之能。
同上次于梵音幻境内穿越妖界之结界相同,此次亦是如此。若非心神突然沉静,他断不会下意识使出这太乙瞬移之术。这灵光乍现般的顿悟,距离随心所欲的境界还要差得远。
睁开眼时,他已立于云梦遗体曾安放的冰棺之下。数丈外,那尊青铜巨鼎巍然矗立,鼎身密布的与乾坤宫无极殿如出一辙的金色符文——正是传说中的三脉镇渊鼎。
八条玄铁锁链依旧缠绕其上,上面镌刻着斑驳的《九天雷法》与《玄紫神功》的完整经文。真涯子凝视着这座稳如泰山的青铜巨鼎,锁链上的符文忽明忽暗,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锁链末端空空荡荡。只是那具八年前自玄渊潭底浮出的玄铁神棺早已不知所踪,唯余冰棺孤悬半空。山雨欲来的压抑感笼罩心头,那些消失的,终将以更狰狞的面目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