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女歪着头,好奇地眨着眼睛:爷爷,您怎么看出这些的?老人接过孙女手中的树枝,在篝火余烬中划出一道弧线:你看这些——他从容地指向周围七八处被压伏的草丛,这些规则的椭圆和方形压痕,分明是有人盘坐篝火旁议事之时留下的。
再看这里、这里......枯枝点过左侧与右后方几处特别的压痕,这些斜斜的半倒伏草痕,显然是有人半倚或半卧所留。
树枝突然在某处顿住:瞧这个凹陷,分明是手肘重击的痕迹。好端端的,谁会用肘砸地?老人突然挺直腰板,又缓缓后仰,左手虚撑着地面,活灵活现地演示起来:定是那人先正襟危坐,后来…话音戛然而止,他保持着别扭的斜倚姿势——
见老人边说边模仿着动作,先是盘坐,继而慵懒后仰,却在半途戛然而止,此人必是顾忌身份,才用手肘撑住身体,没能彻底躺下。故而才形成这般欲倒未倒的痕迹。孙女听得入神,眼前所见仿佛浮现出那位吴风子欲卧还休的模样。
见孙女仍一脸茫然,老人轻笑着继续分析:能在此密议者,绝非等闲之辈。树枝在地上划出凌厉的弧线,从这些看似杂乱却暗含章法的痕迹来看......必是股不容小觑的势力。而能半卧议事的...老人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定是其中执牛耳者。枯枝突然指向某处,而此人定是首领无疑!
爷爷尽说大话!莫非又在编故事?孙女撅起嘴,歪着头质疑道:凭什么说斜躺着的就是头儿?老人白眉微扬,枯枝忽向左移:你看这些脚印——地上隐约可见深浅不一的足迹,尽头处赫然还散落着几处点状的特殊压痕,三步外还有跪拜的痕迹。
老人空洞的眼窝微微颤动,忽然抚掌大笑道:原来如此!定是二当家前来禀报事务,被大当家不耐烦地打发了回去!见孙女仍困惑不解,他压低声音模仿起来:属下有要事......知道了,回去坐着!
爷爷的眼睛......孙女小声嘀咕,真的看不见吗?
老人却突然转向另一处痕迹:此人必是与众人意见相左,先是前后听取建议,继而是左右游说——树枝在地上划出之字形,最后猫着腰......话音未落,孙女急问:您怎知他弯着腰?
傻丫头,老人戳了戳她的额头,若是直着身子,脚印该更深才是。这些前脚掌的压痕,不正说明他蹑手蹑脚的模样?他模仿着动作,忽又直起腰板,大当家听完耳语,定是这样一挥手——枯枝在空中划出半圆,枯枝轻轻点着几处浅痕,仿佛在敲打无形的证据。
孙女望着爷爷精准复现的动作,小声喃喃道:有时候真觉得...爷爷的眼睛比明眼人还亮呢。
老人捋须解释道:这些脚印深浅不一,正是躬身发力所致。若说是跛足之人......话未说完,孙女俏皮插话:那万一是踮脚走路呢?老者轻抚长须解释道:这些脚印深浅不一,必是因发力点不同所致。常人唯有躬身前行时,才会如此变换着力点。
若是踮着脚走路,又当如何?老者闻此一言,显然一怔,然见其稍作停顿,继而轻喟道:观其踏痕所显内力修为,即便踮着脚,亦难有如此偏差。
细察地面,几处压痕清晰可辨:先有单膝跪地之印,继而抱拳撑地,片刻前移,终又退回原处。少女歪着头问:爷爷怎断定必是二当家?说不定是三当家呢?老人欣慰笑道:问得好!老者欣慰笑道,若二当家在场,岂容他人越俎代庖?同理,若是四当家,又怎敢僭越礼数?岂非藐视上位?少女恍然大悟:除非......二当家已经不在了!这无心之言,竟一语道破天机。此刻爷孙二人尚不知,二当家赵三确实已命丧黄泉。
二人继续勘查,在及腰杂草间,荆棘丛中皆有人迹、幽深林后发现五处洞穴,乱石堆里也寻得蛛丝马迹。尤其青石旁篝火残留处,那些内力深厚的整齐足印,与周遭杂乱的脚印形成鲜明对比。老人心下了然,却未点破,只是凝望远方,暗叹:山雨欲来啊......
山风拂过,少女拢了拢飞扬的青丝,举目远眺。晴空如洗,但见群峰耸峙,远山轮廓分明,峰峦直插云霄。半山腰云雾缭绕处,偶见鹤影翩跹,奇松怪石若隐若现,恍若仙境。
爷爷,那便是无极山吧?老者循声侧过脸去,那双看不见的眼睛却仿佛穿透了时空:掠过芳草萋萋的山径,拂过灼灼其华的桃林,越过小桥流水的村落,穿过金戈铁马的战场,最终停驻在烟雨朦胧的江南记忆里——那目光,似乎能拾起枯枝间的残蝶,留住昔年缠绵的烟雨,捧住浪尖的飞沫...回到那片随风飘零的枯叶蝶曾经栖息的荒丘......
孙女等了许久无人应答,收回远望的视线,却猝不及防跌进爷爷那干枯的眼窝。那双凹陷的眼窝在旁人眼中或许狰狞显得可怖,她却看见时光在其中流转,此刻老人正沉浸在往事的漩涡,眉间凝结着从未显露的哀伤——那干涸的眼窝深处,仿佛藏着穿越岁月的星光,将尘封的悲欢一点点照亮。这看似枯槁的皱纹里,封存着比青春更动人的故事。而那份看似淡淡的哀愁中,又深锁着多少无法言说的往事呢?她忽然明白,干涸的眼窝竟成了时光的隧道,将往昔的欢笑与泪水都凝成琥珀,在她眼前微微发亮…
爷爷...
略显稚嫩的呼唤声像一片羽毛,轻轻拨动了老人记忆的琴弦。银发老者微颤间,从往事中抽回思绪,眼角皱纹里却藏着化不开的温柔与惆怅。
雪白的胡须随着叹息微微颤动:是啊...那便是传说中的无极山啊...老人抚须长叹,苍老的声音里沉淀着岁月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