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子扬颂念佛号时的合十双掌,那子弘终是不忍直视闭上了眼睛——两位僧人闭目诵经的睫毛不住地颤动。他们怎会想到,奉命送来方丈的口谕以及那只木匣竟成了催命符?那乌漆木匣递出的瞬间,慧净师叔颤抖的双手,待看清匣中物事后骤然灰败的面色,以及最后那声震碎晨雾的悲嚎,此刻或化作了千斤巨石压在他们心头,或化作了幽冥厉爪,疯狂撕扯着他们的佛心。
真涯子的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织物碎片上未干的血迹,混着脑浆的泥土,还有子弘袖口未及藏妥的盒盖——方才暗处窥见的画面逐渐清晰:嚣张的慧净如何僵住,如何踉跄着后退,又如何将那灭黎杵插进心口的刹那突然暴起自碎其天灵。
山风卷着血腥味掠过三人衣袂。真涯子忽然明白,那匣中装的不是凶器,而是比刀剑更锋利的东西——或许是一截断指,或许是一缕胎发,总之是能刺穿数十载伪佛面皮的证物。两位奉命送匣的年轻僧人,此刻正被良知与戒律撕扯着,他们颤抖的嘴唇间漏出的每声佛号,都像是在净化着自己内心的某部分魂魄,同时亦超度那早已灰飞烟灭的罪恶灵魂。
二位师弟...真涯子话音未落,子扬的念珠突然崩断,檀木珠子滚进血泊。两位僧人盯着那串染血的佛珠,喉结滚动却说不出半个字。山风卷着血腥味掠过三人衣袍,远处忽然传来乌鸦的啼叫……
残阳将血泊染成紫金色时,子扬终于开口:师兄可知...金刚怒目...话未说完,一滴浊泪已砸在破碎的袈裟残片上。真涯子望向西方渐沉的落日,那里曾有一座名为慈悲的寺庙……
真涯子见这二人面色惨白,眉宇间交织着自责与愧疚,眼中尽是懊悔之色,便知他们同样对盒中之物引发的变故毫不知情。更未料到此物竟能令早已入魔的慧净自戕。而这般匪夷所思到离奇之事竟在眼前真实上演,任谁都会难以置信。
他本欲追问缘由,却见二人神色惶惑欲言又止,显然有难言之隐,遂按下心中疑惑。见他们二人自责愈深,且痛苦难当。真涯子话锋一转,温言劝慰道:二位无需苛责己身。生死有命,因果循环皆由自取,岂是旁人所能左右?即便今日非你二人前来,亦会有他人代行此事...其言下之意,便是这对师兄弟不过是奉命行事,即便没有他们,这道催命符照样会送达那慧净之手。
话音未落,子弘已如蒙大赦般合十诵佛。子扬正自彷徨,忽闻真涯子不再追问反倒出言宽慰,不禁亦随子弘师兄合十行礼,口诵佛号——南无阿弥陀佛!真涯子见他们如释重负,联想到方才这二人对那慧净近乎挑衅的态度,忽有所悟——这师兄弟二人对那慧净厉声呵斥的异常举止,恐怕正是慧深方丈的授意。
面对那早已入魔道的慧净,若态度稍露怯意软弱,恐怕早被其暴起击杀;唯有这般强硬姿态,方能镇住那癫狂之人片刻之清明,那柄灭黎杵才不至于在二人愣怔间劈头砸下……
那慧深方丈此刻正在面壁思过。无论是最器重的弟子子弘,还是堕入魔道的师弟慧净,但凡有任何一人殒命,他都难辞其咎。当子弘子扬转身离去时,
山门前那抹凝望弟子远去的苍老身影,眼中翻涌的岂止是痛惜?分明是嚼碎黄莲般的苦楚,却偏要化作渡人的无声慈悲与无奈的悲鸣。
真涯子向二人还礼后,又再度循循善诱地开解因果轮回之理。并语重心长地劝诫道:世事无常,切莫要过分执着…道法自然,佛法无边,缘起缘灭,万象皆空...子弘闻言心生感悟,数日前山门惨祸的离奇一幕蓦然浮现。
他凝视着这位在般若寺驻守五载的玄极门师兄,往事如潮水般涌来——忽忆起数日前山门惨祸时那桩蹊跷之事,心头忽地一震:他深知这位真涯子师兄对梵音幻境中的那位名唤若曦之女子用情至深,更听闻过他与若曦的渊源,以及那凤羽神剑乃是解救那若曦施主脱困的关键传闻……
踌躇片刻,子弘终是将当日所见之事娓娓道来——当说到慧深方丈与佘勒激战正酣时,乌云翻滚间天际骤然射下一道黑影之际,真涯子脸色骤变:什么?还有黑衣人?
待子弘道出慧深方丈亲口所言,那黑衣人正是明镜道人,而那道金芒,便是那九天神兵凤羽神剑时,真涯子瞳孔剧烈收缩,猛地一把攥住了子弘手腕,声音发颤道:此话当真?
见这真涯子竟如此激动,子弘明白,他定然是一时难以接受这一切当真便是其恩师明镜道人所为。遂连忙闻声宽慰道:师兄且宽心,纵使夺剑者真是尊师又如何?即便他携剑隐入梵音幻境,我般若寺千人千境...
真涯子闻言面色煞白,忽又转为潮红;忽青忽白间,内心如沸油翻腾。脑海中惊涛骇浪:若子弘所言非虚,七日前手持凤羽入幻境者当真是师尊,那这半月来形影不离之人又是何人?那熟悉的眉眼、语气、体味,分明便是自己的授业恩师明镜道人!
即便是近半月来那些看似凌厉狠辣的攻势,实则皆蕴含着那位老人多年来的苦心栽培之恩!这让真涯子不禁红了眼眶,往昔年少时,恩师的谆谆教诲登时浮现于眼前——御敌之术,不在赶尽杀绝。为师这般严厉,看似伤你…实则只为让你将来不被他人所伤...字字句句,犹在耳畔。
更遑论那熟悉到骨子里的一招一式,皆是恩师明镜道人本尊的印证…真涯子的思绪骤然凝固——那黑影绝非师尊明镜!整个玄极门上下,竟都错怪了恩师!他急急抬手制止道:子弘!且慢!那黑衣人…可曾开口说话?二人茫然摇头,正苦思间,那子扬突然眸光一闪:是了!那人曾冷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