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前所未有的死寂笼罩着广场。风卷着血腥气与尘土,掠过一张张茫然无措的脸。兵器散落一地,如同被遗弃的废铁。
方才还你死我活的双方兵士,此刻像是一群迷失了方向的羔羊,互相瞪视着,却激不起半分战意。
某种根植于他们意识深处,驱动他们厮杀的东西,被硬生生剜去了,留下一种空洞而别扭的平静。
不知是谁先开始的,如同潮水退去,幸存的兵士们开始默默地、踉跄地后退。没有胜利者的欢呼,没有失败者的哀嚎,甚至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困惑与疲惫。他们拾起掉落在地的兵器,或扶起受伤的同伴,暗红铠甲的业火明王部众与煞气缠身的血屠夫麾下,混杂在一起,却再无冲突,只是沉默地、泾渭分明地向着各自来时的方向退去。
整个过程,安静得可怕。
李不言收回目光,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继续迈步,向着庙宇的方向走去。
云瑶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震撼,快步跟上。她回头望了一眼那迅速空旷下来的广场,只留下满地狼藉与尚未干涸的血迹,证明着这里刚刚发生过何等惨烈的厮杀。
然而,一种更加微妙的变化,正在这座名为业火城的城池中悄然发生。
李不言那一“划”,斩断的不仅仅是广场上数百人的厮杀之念。
那源于“混沌归无”的力量,如同投入浑浊水潭的一颗净化之石,荡开的涟漪虽无形无质,却真实地扩散开来,影响了更广阔的范围。
他和云瑶行走在街道上,周围依旧是破败与混乱的景象,但某些东西似乎不同了。
一个正偷偷将手伸向老妇人干瘪行囊的小贼,手指在触碰到粗布口袋的瞬间,猛地一颤,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一般缩了回来。
他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看那毫无所觉的老妇人,一种莫名的羞愧感涌上心头,啐了一口,低声骂了句什么,转身钻入了小巷。
另一边,两个摊贩正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摊位界限争吵得面红耳赤,眼看就要扭打在一起。
其中一人已经揪住了对方的衣领,拳头高高举起,却突然僵住。他看着对方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又看看自己紧握的拳头,一股荒谬感取代了怒火。
“为这点地方……值得吗?”他嘟囔着,松开了手,悻悻地退回了自己的摊位。另一人也愣住了,满腔的戾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泄去,只剩下尴尬和不解。
类似的场景,在城中各处微小地发生着。
并非李不言在用力量直接控制每一个人,那是仙帝或许会做的事。他做的,是某种更根本的“定义”。
他自身的存在,他所散发的“无”之意境,如同一个移动的、绝对的“秩序”之源。这秩序并非具体的律法条文,而是一种对“混乱”与“无序”本身的否定。
在他力量影响的范围内,那些由绝望、恐惧、贪婪所催生的最极致的恶行与纷争,其“发生的可能性”被大幅降低了。
人心底那些蠢蠢欲动的“恶念”,在触及到某种无形的界限时,会自然而然地受到抑制,转而唤醒那沉睡已久的、属于“人”的理智与恻隐。
这是一种无声的教化,一种以存在本身进行的秩序重塑。
渐渐地,开始有人注意到了这两个特殊的“过客”。他们不像其他外来者那样惶惶不可终日,或是带着掠夺者的凶悍。
他们太平静了,平静得与这座混乱之城格格不入。
尤其是走在前面的那个布衣男子,他明明没有看任何人,却让所有与他目光稍有接触的人,内心不由自主地一凛,那些阴暗的心思仿佛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无所遁形。
恐惧依然存在,饥饿依然折磨着肉体,但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弱的安全感,却如同初春的嫩芽,在某些人心底悄然萌发。
开始有胆大的孩子,远远地跟在他们后面,好奇地张望。有奄奄一息的老人,在他们路过时,挣扎着抬起浑浊的眼睛,里面不再是彻底的绝望,而是闪过一丝微弱的、如同看向神明般的祈求。
云瑶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她看到李不言所过之处,混乱如同被无形之手抚平,暴戾被强行压下,一种近乎诡异的“秩序”正在这片绝望的土地上生根。
这并非她所熟悉的、由上而下颁布仙谕建立的秩序,而是一种由内而外、因“绝对存在”的降临而自然衍生的规则。
她心中复杂难言。这是希望吗?或许是。但这希望,是建立在一个人那深不可测、甚至有些非人的力量之上的。
它如此脆弱,仿佛只要李不言离开,这片区域便会立刻被打回原形,甚至因为短暂的“秩序”体验而陷入更深的疯狂。
就在他们愈发接近城市中心,已经能清晰看到那座庙宇扭曲而高耸的尖顶时,前方的街道被一群人挡住了去路。
这些人并非兵士,他们衣着各异,有面黄肌瘦的平民,也有眼神闪烁的市井之徒,甚至还有几个修为低微的散修。
他们的人数不多,大约二三十人,静静地站在那里,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恐惧,有敬畏,有茫然,还有一丝……孤注一掷的期盼。
他们看着李不言,如同看着溺水时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为首的一个老者,颤巍巍地向前一步,直接跪拜了下去,声音沙哑而激动:
“神人……您,您是来拯救我们的吗?”
(第54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