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具灰石般的遗蜕,如同一个无声的警示碑,矗立在混沌的“无”之中。
它的面容与李不言如此相似,却又带着一种历经万千磨砺后的枯槁与死寂,仿佛他自身未来某种可能的缩影。
萦绕其身的“斩断”之意精纯至极,却失去了所有活力,只剩下冰冷的终结。
李不言凝视着这具遗蜕,心中波澜起伏。这不是幻象,而是真实不虚的、某种意义上的“前身”。
它证明了,他并非第一个走上这条道路的人,也绝非最后一个。在他之前,已有“他”来到了这里,并且……失败了。
这寂灭之域,究竟埋葬了多少类似的尝试?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绕开这具遗蜕,继续沿着内心感应的方向前行。混沌归无之力轻柔震荡,与周遭环境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一步,两步,十步……
当他踏出约莫千步之遥时,第二具遗蜕出现在感知中。
这具遗蜕的姿态略有不同,它并非盘坐,而是单膝跪地,一只手拄着一柄断裂的石刀,头颅低垂,仿佛在力战之后终于不支。
它身上散发出的,不再是纯粹的“斩断”,而是夹杂了一丝未散的、极其微弱的“不甘”意念。
李不言驻足片刻,从那丝不甘中,仿佛听到了无数岁月前的一声叹息。他没有停留,再次迈步。
脚步在凝固的时空中落下,发出并不存在的回响。
又是一千步。
第三具遗蜕出现。这一具,竟然是站立姿态,昂首向天,双手结着一个古怪的法印,似乎在对抗某种无形的镇压。
它的身体呈现出琉璃般的质感,内部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仿佛一件即将破碎的艺术品。其气息更为复杂,除了“斩断”,还多了一股“逆命”的桀骜,但最终,依旧被永恒地定格于此。
李不言沉默地看着,他能感受到这些遗蜕之间细微的差别。它们并非简单的复制品,更像是走在同一条道路上、却在不同岔路口做出不同选择,最终又都归于失败的“可能性”。
他仿佛在翻阅一部厚重的、由失败者尸骸写就的编年史。
心中的凝重越来越深,但前行脚步却愈发坚定。每看到一具遗蜕,他对自己所行走的这条道路的残酷,便多一分认知。同时,那股不愿成为其中之一的决绝,也更强一分。
第四具、第五具、第六具……
遗蜕开始以每千步左右的间隔规律出现。它们的姿态千奇百怪,有的在咆哮,有的在沉思,有的试图化作流光遁走却被凝固,有的布下玄奥阵纹却连同阵纹一同被寂灭……
它们身上残留的力量属性也愈发多样,有的偏向极致的“锋锐”,有的追求绝对的“速度”,有的试图融入“轮回”,有的甚至沾染了一丝“创造”的气息……
但无一例外,它们都失败了。所有的道路,所有的可能性,似乎最终都指向了同一个终点——化为这寂灭之域的一部分,成为后来者的路标,或者说……警示。
李不言行走其间,如同行走在一条由无数个“自己”的墓碑铺就的长廊。一种巨大的孤独与宿命感笼罩着他。他甚至能模糊地感知到某些遗蜕在彻底寂灭前那一刻残留的绝望与明悟。
这条路,难道真的只有失败一个结局?
那盘坐于核心的“前世尸身”,就是所有可能性归一后的最终形态?是所有挣扎的尽头?
他的道心开始受到冲击。即便在十境轮回中斩却了万千执念,但面对这实实在在、数以千计的“失败自己”,一种深层次的动摇不可避免地滋生。
难道他此刻的坚持,他新生的“混沌归无”之道,也早已被验证过,并化为了前方某具尚未可知的遗蜕?
就在这信念微微摇曳的瞬间,他周身的混沌归无场域出现了一丝不稳定的波动。周围粘稠的寂灭之意立刻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汹涌而来,试图将他同化。
李不言猛地惊醒!
他眼神一厉,强行压下所有杂念,低喝道:“他们的路,是他们的终局!”
“我之道,唯我独尊!”
混沌归无之力再次稳固,将那侵袭而来的寂灭之意包容、转化,虽然艰难,却生生扛住了这次危机。
他不再去仔细感知每一具遗蜕的细节,不再去解读它们残留的意念。
他将它们视为路边的顽石,只是他前行路上客观存在的景物。他的目光,只看向前方,只聚焦于自身道境感应到的那个最终方向。
一步,一步,又一步。
遗蜕的数量越来越多,出现的间隔也越来越短。从千步一具,到八百步,五百步,三百步……
当他踏出第两千九百九十九步时,前方,最后一具遗蜕,或者说,最接近核心区域的一具遗蜕,出现在他眼前。
这具遗蜕,与他之前见过的所有都截然不同。
它并非灰败的石质,也非琉璃般易碎,而是通体呈现出一种暗金色的、仿佛不朽的材质。
它同样保持着盘坐的姿态,但脊梁挺得笔直,双手平静地置于膝上,面容安详,甚至带着一丝……了悟般的微笑?
而在它心口的位置,插着一柄短刃。那短刃的样式,与李不言的刀,与那寂灭之刀,都完全不同。
更让李不言心神剧震的是,他从这具暗金遗蜕身上,感受到的不是死寂,不是不甘,也不是逆命,而是一种……近乎圆满的、却主动选择了“终结”的诡异道韵。
它,似乎不是被迫寂灭,而是……自愿坐化于此?
就在李不言因这具特殊的遗蜕而心神摇曳,试图探究其奥秘之时,那暗金遗蜕闭合的眼皮,猛地颤动了一下!
(第155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