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汇聚而来的波动,微弱而庞杂,如同初生婴儿无意识的呢喃,又像是万千生灵祈愿的共鸣。
它并非清晰的言语,而是一种纯粹的情绪与意念的洪流——恐惧、依赖、期盼,以及一种濒死获救后、对唯一希望的紧紧依附。
“请……不要离开……”
“请……帮助我们……”
这意念如同无形的丝线,从忘川河底的沉魂,从彼岸花摇曳的花瓣,从轮回路上迷茫的灵体,从十殿阎罗肃穆的殿堂……从鬼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缕气息中渗透出来,缠绕在李不言的心神之上。
这不是命令,不是交易,而是一个世界在濒临彻底寂灭、好不容易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后,最本能、最卑微的乞求。
李不言沉默地感受着这一切。他能“听”到鬼界法则在修复过程中的依旧存在的、细微的裂痕发出的呻吟;
能“看”到轮回核心虽然重新搏动,但其深处依旧残留着被归墟凝视过的、难以磨灭的冰冷印记;能“感知”到这片天地间,那劫后余生、却依旧风雨飘摇的脆弱平衡。
他并非铁石心肠。
从被迫坠入鬼界,到探寻自身之谜,再到与前世尸身道争,最终明悟“我道”,他与此地已结下了太深的因果。此地,是他“我道”确立的见证,也是他践行“守护”之念的第一块试金石。
那来自归墟的信息碎片,如同阴云笼罩心头。仙帝是眼前的猛虎,而归墟,则是悬于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的铡刀。
他本可就此离去,凭借如今“我道唯我”的境界,强行飞升仙界,直捣黄龙,与仙帝做个了断。鬼界的存亡,从最功利的角度看,与他何干?
但,“我道”为何?
是极致的利己,是力量的唯我独尊?不,若如此,他与那掠夺众生的仙帝,与那拥抱寂灭的前世尸身,又有何本质区别?
他的道,源于斩断枷锁,追寻的是心灵的大自在。这自在,并非孤家寡人的逍遥,而是有能力守护心中所珍视之物后的坦然与无愧。
凡间的云瑶、被断绝的希望之路、乃至这鬼界刚刚焕发的一线生机……这些,皆是他“我道”的一部分,是他存在的意义锚点之一。
若此刻弃之而去,道心必生瑕疵。今日可弃鬼界,明日便可弃凡间,终有一日,这“我道”将只剩下冰冷的、空洞的“我”,那与行尸走肉何异?
就在他心念电转,权衡不定之际,那鬼界的意志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犹豫,传递来的恳求意念变得更加急切,甚至带上了一丝……决绝的意味。
并非强迫,而是一种“奉献”。
一股精纯的、蕴含着鬼界最本源轮回气息的暖流,主动从那复苏的核心中分离出来,如同一条温顺的溪流,缓缓流向李不言,试图融入他的混沌道境。
这并非攻击,也不是力量的赠予,而是一种……“权限”的开放,一种“根源”的共享。鬼界意志,正在主动将自己的部分核心秘密、部分法则掌控权,毫无保留地向他敞开!
它似乎在用这种方式表达最大的诚意与信任——它将自身的存亡,彻底交托于他手。
同时,一段更加清晰、却也更加沉重的信息,伴随着这股本源暖流,涌入李不言的识海:
那是鬼界被仙帝侵蚀、被归墟凝视后,留下的“道伤”的具体景象。如同一个病人将自己的病灶、经脉的郁结之处,清晰地展现在医生面前。
修复这些“道伤”,需要难以想象的精力、对大道本源的深刻理解,以及……承担修复过程中可能引动的、来自仙帝乃至归墟的二次反噬风险。
鬼界意志,在恳求的同时,也将所有的艰难与危险,赤裸裸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李不言感受着那毫无保留向他开放的本源暖流,以及其中蕴含的沉重信任与巨大风险,他深吸了一口气,眼中最后一丝犹豫散去,化为磐石般的坚定。
他缓缓抬起手,没有拒绝那股本源暖流,而是引导着它,如同春风化雨般,融入自身的混沌道境,与那混沌种核产生更深层次的共鸣。
“我明白了。”
他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某种契约成立的重量,清晰地回荡在鬼界的天地之间,传入那无数细微的祈愿意念之中。
“此间因果,我接了。”
“这方天地,我护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鬼界仿佛都轻轻一震。那无数汇聚而来的、带着不安与恳求的意念洪流,瞬间化为了巨大的、如同潮水般的欢欣与感激,冲刷着他的心神。
脚下的轮回核心搏动得更加有力,忘川河掀起欣慰的波澜,彼岸花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华。
他应下了这方世界的恳求,接下了这份沉甸甸的守护之责。
然而,就在他与鬼界本源建立起更深层次连接的刹那,通过那开放的“权限”,他猛地“看”到了之前未曾察觉的东西——
在那轮回核心最深处,除了仙帝留下的“终焉之根”残痕与归墟的冰冷印记外,竟然还隐藏着一道极其古老、极其隐晦、仿佛与鬼界同时诞生,却又独立于现有轮回体系之外的……暗金色烙印。
那烙印的形状,像是一把钥匙,又像是一只……紧闭的眼睛。
(第177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