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瓷碗被轻轻放在雪地上,碗沿还沾着几滴浅红色的汤汁,在冷空气中很快凝出一层薄薄的冰雾。秦绝松开握着竹筷的手,指腹蹭过筷身的木纹 —— 刚才握得太用力,木纹的印记深深嵌在皮肤里,像一道浅浅的痕。他盯着那道痕看了很久,直到指尖的麻木感褪去,才慢慢抬起头,看向蹲在身边的洛云锦。
他的眼神变了。不再是之前那种冷得像冰的锐利,也没有了面对屠夫时的狠厉,反而像蒙着一层雾的湖面,泛着细碎的光,连之前紧绷的下颌线都柔和了几分。三年来,他第一次没有下意识地握紧刀,也没有警惕地观察四周,只是安静地坐在台阶上,任由战后的风卷着雪粒落在肩头,却没像往常一样立刻拍掉。
“很久没吃过了。”
这句话终于从他喉咙里滚出来,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个字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是刻意压抑的情绪,是真的控制不住 —— 就像小时候不小心摔碎了母亲最喜欢的瓷碗,既害怕又委屈的那种颤抖,是他以为自己早就忘了的、属于 “人” 的情绪。
洛云锦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得整齐的纸巾,轻轻放在他面前的台阶上。纸巾是末世前的存货,带着淡淡的茉莉香,不是应急包里那种粗糙的消毒纸巾。她知道现在不用多说什么,秦绝需要的不是安慰,是一个能让他慢慢消化情绪的空间。
秦绝的目光落在纸巾上,又转头看向洛云锦。她蹲在那里,暖黄色的灯光从便利店的门缝里漏出来,落在她的发梢,像镀了一层金边。她没有催他,也没有好奇地追问 “以前多久吃一次”“是谁给你煮的”,只是安静地陪着他,像在守护一件易碎的珍宝。
这让他想起母亲。以前他考试没考好,躲在房间里不出来,母亲也不会骂他,只是端着一杯热牛奶坐在门口,等他自己愿意出来。那时候他觉得母亲的沉默很啰嗦,现在才明白,这种不打扰的陪伴,是最难得的温柔。
“末世前,我妈每天都给我煮。” 秦绝又开口了,声音比刚才清楚了一点,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再也关不上,“她总说外面的早餐不卫生,非要早起半小时,番茄要选带沙的,鸡蛋要煎到边缘脆,面要煮得刚好,不能软也不能硬。”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台阶的边缘,那里有一道细微的裂痕,是之前狂狮的人砸门时留下的。“我那时候嫌她麻烦,总跟她吵架,说不如吃泡面。她每次都叹口气,把面放在桌上,说‘小绝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像被风吹走了似的:“末世爆发那天,我放学回家,看到她倒在厨房门口,手里还攥着给我煮面的碗…… 碗碎了,番茄和面条撒了一地,沾着血。”
这是他第一次跟人说起这些。以前他把这些回忆锁在心里最深的地方,像藏着一把刀,每次碰都会疼。可现在说出来,却没那么疼了,反而像卸下了一块压了三年的石头,胸口终于能顺畅地呼吸。
洛云锦轻轻 “嗯” 了一声,声音很轻:“她一定很爱你。”
“嗯。” 秦绝点了点头,眼眶有点热,却没掉眼泪。他已经很久没哭了,末世里的眼泪太廉价,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可现在,在这碗面的温度里,在洛云锦的陪伴里,他突然觉得,哭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他拿起那张纸巾,擦了擦嘴角 —— 其实嘴角很干净,没有沾到汤汁,他只是想做点什么,来掩饰心里的波动。纸巾上的茉莉香很淡,却像一缕春风,吹过他心里那片荒芜了三年的土地,让他想起末世前院子里种的茉莉花,每年夏天都会开得很香。
“这碗面,跟她煮的一样。” 秦绝看着洛云锦,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警惕,只有一片坦诚的柔软,“谢谢你。”
这次的 “谢谢”,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真诚。不是因为洛云锦帮他斩了屠夫,也不是因为她给了他物资,是因为她用一碗面,唤醒了他以为已经死去的回忆,让他重新感受到了 “家” 的温度,让他知道,自己还没有变成只会杀人的机器。
洛云锦笑了笑,站起身,拿起地上的白瓷碗:“不用谢。以后想吃,我再煮。”
她的笑容很轻,像雪地里的阳光,不刺眼,却很温暖。秦绝看着她转身走进便利店的背影,暖黄色的灯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雪地上,像一道温柔的印记。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只曾经只握刀、只沾血的手,现在还残留着碗沿的温度,还带着竹筷的木纹痕,还留着纸巾上淡淡的茉莉香。这些细微的触感,像一道道暖流,顺着指尖传到心里,融化了他身上那层冷硬的钢铁外壳。
原来,他不是不会变软,只是太久没感受到温暖;原来,他不是只能活在仇恨里,还能有一碗热乎的面,一个安静的陪伴,一个能让他放下刀的地方。
风还在吹,却没那么冷了。秦绝靠在便利店的门板上,看着店里漏出来的灯光,听着里面传来的细碎声响 —— 阿远在跟白敛抢最后一块压缩饼干,张大爷在哼着末世前的老歌,洛云锦在洗碗,水流 “哗哗” 的声音很轻。
这些声音很吵,却很安心。像他小时候家里的声音,充满了烟火气,充满了活下去的希望。
他慢慢闭上眼睛,把脸埋在膝盖上。肩膀的伤口还在疼,却没那么难忍了;心里的空洞还在,却被一碗面的温度填满了一点。
那层包裹着他的钢铁外壳,终于出现了第一道裂痕。而裂痕的缝隙里,正有一束光,慢慢照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