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间里，时间被敲击键盘的哒哒声、设备风扇的低鸣和监控摄像头无声的注视切割成无数个重复而压抑的片段。林凡的指尖在键盘上稳定地移动，屏幕上晦涩难懂的代码行如潮水般不断累加、嵌套、延伸。他投入了十二分的专注，将自己伪装成一个真正沉浸在技术难题中的专家，额角甚至逼出了细密的汗珠——部分源于精神的高度集中，部分源于对表演细节的苛求。
维克多像一尊没有体温的雕塑，立在房间的阴影边缘，目光如同手术台上的无影灯，冰冷地解剖着林凡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的细微抽搐，甚至每一次呼吸的深浅。那个名叫卡尔的技术员则站在稍近处，双手抱胸，眉头紧锁，试图从那些飞速滚过的代码中辨识出熟悉的逻辑或隐藏的陷阱，但他显然力有未逮，眼神里逐渐积攒起不耐烦和被高深技术拒之门外的恼怒。
【系统2.03：核心算法伪装层构建进度87%……嵌入冗余循环与伪随机噪声生成器……构建表层解密逻辑通路……隐藏后门协议‘深潜者’注入完成，激活条件设定：连续三次特定频率的音频脉冲信号，或检测到与宿主预设生物特征标记（指纹+特定心率区间）完全不符的访问尝试。注意：维克多心率在宿主编写到第347行关于‘混沌熵池初始化’的复杂注释时，出现0.3秒的异常加速，可能对该段注释产生疑虑。】
林凡不动声色，指尖微调，在第348行插入了一段看似无关紧要、实则能轻微干扰注释逻辑连贯性的变量声明。维克多那边再无异样。
这只是无数个微小攻防中的一瞬。整个编写过程，就是一场在刀尖上行走的精密舞蹈。林凡必须确保最终产出的程序能真正生成一个可以解开硬盘表层加密（他早已通过系统后台完成）的密钥，以此取信于维克多，但又必须让这个程序复杂、晦涩到让对方的技术团队短时间内难以完全理解和复制，更要确保核心的后门和真正的底层数据保护坚不可摧。
他偶尔会停下来，向卡尔询问一些关于船上硬件规格、传感器精度范围甚至电源稳定性的“技术细节”，这些问题合情合理，却又琐碎刁钻，进一步拖延着时间，也消耗着监工的耐心。有一次，他甚至“不小心”触发了一个自己预设的小bug，导致程序编译报出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错误，然后他花了将近半小时“排查”，最终发现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符号错误——这精湛的演技让卡尔差点骂出声，连维克多镜片后的目光都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烦躁。
午餐被直接送到了工作间——同样的航海餐，只是多了一罐功能饮料。林凡吃得很快，心思完全不在食物上。他在等待，等待李文龙可能传来的任何信号，也等待外部环境可能发生的变化。
下午的编码在一种越发紧绷的气氛中继续。林凡故意将算法中一个关于“生物特征噪声抵消”的模块写得极其复杂，引用了好几篇生僻的学术论文（当然是编的）中的概念，然后向卡尔表示，需要确认一下船上某种特定型号的生物电阻抗测量仪器的精度是否达标，否则这个模块可能失效。
这又是一个可能引出外出机会的由头。
然而，这次维克多没有轻易答应。他看了看时间，声音平稳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林先生，基础框架和核心模块应该已经差不多了。生物特征采集部分，我们可以使用标准设备，精度问题可以在后续验证中调整。我希望在今天结束前，能看到一个可以运行、并能与硬盘初步交互的演示版本。细节优化，可以放在数据提取之后。”
他失去了耐心，或者说，他察觉到了林凡在有意拖延。
林凡心中一凛，知道不能再得寸进尺。他点了点头，收敛了那些过于刁钻的要求，加快了编码速度，开始整合各个模块，构建最终的演示程序。
就在演示程序即将编译完成的最后阶段，工作间外隐约传来一阵不同于往常的骚动。似乎是脚步声变得密集而匆忙，对讲机里传来的通话声也急促了许多，夹杂着一些诸如“方位”、“航向”、“不明身份”之类的关键词。
维克多显然也注意到了，他侧耳倾听了一下，眉头微不可察地皱起，对着领口的微型麦克风低声询问了几句。片刻后，他收到回复，脸色虽然没什么变化，但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凝重。
他看了一眼仍在专注调试最后几行代码的林凡，对卡尔使了个眼色，然后转身，快步离开了工作间。
机会！虽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维克多的离开意味着监控压力暂时减轻！
林凡强压住心中的波动，手上动作不停，迅速完成了最后几处调试。屏幕上，编译进度条走到100%，一个简洁的、带有命令行界面的程序窗口弹了出来。
“完成了，可以初步测试。”林凡吐出一口气，对卡尔说道，同时看似随意地将左手搭在了工作台边缘，手指轻轻敲击着金属台面。
敲击的节奏：短。停顿。短-短-长。
这不是传给李文龙的暗号，而是一个激活指令——针对他刚刚编写完成的程序中的一个隐蔽功能。这个功能会在程序首次运行、进行所谓的“环境自检”时，通过电脑的内置扬声器，发出一段极其短暂、频率超出一般人耳听力范围、但可以被某些高灵敏度拾音设备或特定算法捕捉到的超声波脉冲序列。这段脉冲，正是激活他隐藏在程序更深层的“深潜者”后门的钥匙之一。他需要趁着维克多不在、卡尔注意力可能被分散的时机，完成这个“初始化”。
卡尔果然被外面隐约的骚动和林凡的话吸引了部分注意力，他看了看屏幕上的程序，又狐疑地看了看林凡：“维克多先生要求先等他回来。”
“环境自检只是验证硬件兼容性，不涉及核心数据，随时可以中断。”林凡解释道，手指在台面上的敲击停止了。他已经发送了指令。
卡尔犹豫了一下，或许是觉得一个自检无伤大雅，或许是外面越来越明显的骚动让他也有些分心，他点了点头：“只做自检。”
林凡点击了运行按钮。程序窗口闪动，开始快速刷过一行行检测信息。就在进度达到37%时，程序如林凡所设计的那样，悄无声息地发出了那段超声波脉冲。整个过程不到0.1秒，电脑风扇的噪音完全将其掩盖。
【系统2.03：‘深潜者’后门协议超声波密钥注入成功。协议进入待机状态，等待主激活信号或异常访问触发。】
第一步，完成。
就在自检即将完成时，工作间的门被猛地推开，维克多回来了。他的脸色比离开时更加严肃，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急迫。
“林先生，演示程序完成了吗？”他直接问道，甚至没看自检屏幕。
“完成了，刚刚通过基础环境自检。”林凡关闭了自检窗口，将主界面展示给维克多。
“很好。”维克多点了点头，但显然心思不完全在这上面，“外面出现了一点……小情况。一艘身份不明的海警巡逻舰出现在附近海域，正在以‘协助搜救海难者’的名义要求通讯，并放出小艇，似乎打算登船检查。”
海警巡逻舰？林凡心中猛地一跳。是巧合，还是……
“这艘船……应该不怕例行检查吧？”林凡试探着问。
维克多看了他一眼，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信天翁号’手续齐全，当然不怕。但任何不必要的接触和关注，都不是我们乐见的。尤其是现在。”他的目光扫过工作台上的硬盘和电脑。
林凡立刻明白了。无论这艘巡逻舰是真是假，是什么来头，它的出现都打乱了“归档者”的步调，迫使他们必须分心应对，甚至可能提前转移或隐藏敏感物品。
这对林凡来说，无疑是天赐的变数！混乱，是逃脱的最佳掩护。
“所以，维克多先生，我们的演示……”林凡将话题拉回。
“立刻进行。”维克多果断道，“卡尔，准备生物特征采集设备。林先生，我需要你生成第一个测试密钥，尝试读取硬盘的目录结构，验证程序有效性。我们必须抓紧时间。”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外面的“小情况”显然让他感到了压力，他需要在可能的搜查来临前，至少确认硬盘的可访问性，甚至可能准备提前转移数据。
林凡顺从地坐回位置，将手指按在卡尔递过来的一个便携式指纹采集器上，同时看向摄像头（伪装虹膜采集）。程序开始运行，结合他“输入”的生物特征（实际上是系统2.03模拟的），以及刚才“自检”中“初始化”的随机环境参数，开始生成那个一次性的解密密钥。
进度条缓慢移动。
工作间内气氛凝重，只有机器运转的细微声响。而外面，隐隐传来更多的脚步声、呼喊声，以及……似乎有直升机旋翼搅动空气的低沉轰鸣从遥远的海面传来？
雾，好像开始散了。
一缕惨白的、真正的天光，竟然透过工作间门上方的高窗缝隙，投下了一道摇曳的光斑，映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