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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月宴的喧闹与喜庆,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荡漾开的涟漪渐渐归于平静。小院恢复了往日的安宁,只是多了一辆崭新的木质婴儿车,和孩子们偶尔响起的、小猫似的啼哭或咿呀声,提醒着这个小家已然增添了新成员。

沈青禾正将满月宴收到的礼物一件件仔细收好。赵春梅送的虎头鞋,针脚细密,虎头威风凛凛,她轻轻摩挲着,心里暖融融的。小郑送的银镯子,虽然小巧,却沉甸甸的满是心意。张主任代表工厂送的婴儿车更是解了燃眉之急。她把它们归置在妥当的地方,这些都是两个孩子成长的见证,也是大院邻里间深厚情谊的体现。

陆承军休完了短暂的陪产假,恢复了日常的操练和工作。但即便忙碌,他回家的时间也明显比以前更早了。若是下午得空,他便会推着那辆婴儿车,带着两个孩子在小院附近散步。他推车的姿势依旧带着军人的挺拔,步伐稳健,只是目光落在车里的两个小团子身上时,会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偶尔有相熟的战友打趣:“老陆,升级当爹了,这气场都变软和了!”陆承军也不反驳,只是嘴角微不可察地牵动一下,算是回应。

这天下午,阳光正好,沈青禾刚把睡着的孩子们安顿好,准备收拾一下房间,就听见院门外传来邮递员熟悉的吆喝声:“陆承军家,有信!”

沈青禾擦了擦手,快步走出去。这个年代,书信是远距离沟通的主要方式,每一次来信都承载着不同的情绪。她心里猜测着,或许是报社的稿费单,又或者是赵春梅老家亲戚捎来的土产消息。

她从邮递员手里接过信。信封是那种最常见的牛皮纸信封,落款处的字迹却让她的心猛地一沉。那字迹算不上好看,甚至有些歪扭,但她认得——是父亲沈建国的笔迹。

笑容凝固在脸上,沈青禾捏着那封薄薄的信,感觉指尖有些发凉。满月宴的温馨余韵尚未完全散去,这封来自遥远故乡、来自那个她刻意保持距离的原生家庭的信,像一滴突然落入清水的墨汁,瞬间搅乱了她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湖。

继母王秀兰之前的种种刁难、算计,父亲沈建国的懦弱和糊涂,如同陈旧的黑白电影,一帧帧在脑海中闪过。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距离上次父亲被继母怂恿来部队“要钱”,已经过去了不少时日。那一次,她与陆承军联手,算是暂时震慑住了他们。这突然的来信,又会是什么?

她拿着信,没有立刻拆开,而是转身回了屋,坐在窗边的椅子上。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她身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却驱不散她心头的些许阴霾。她反复看着信封上的落款,那个熟悉的地址,代表着一段并不愉快的过去。

犹豫了片刻,她还是用裁纸刀小心地划开了信封封口。里面只有一张信纸,写得密密麻麻。她展开信纸,父亲那熟悉的、带着几分怯懦和犹豫的字迹映入眼帘:

“青禾吾女:见字如面。

听闻你已平安生产,得了一对龙凤胎,取名安、宁。父心甚慰,在此遥祝外孙、外孙女平安健康,茁壮成长。

……上次一别,为父归家后,思前想后,夜不能寐。回想过往种种,对你母女,我亏欠良多。尤其是你母亲早逝后,我耳根子软,未能护你周全,让你受了诸多委屈……每每想起,羞愧难当。

王秀兰她……行事确有不当之处,我已与她深谈过几次。如今她虽不敢再如以往那般放肆,但家中氛围,终究是回不到从前了。我年事渐高,愈发觉得亲情可贵,也愈发后悔当年的糊涂……

随信寄上一对小银锁,是早年为你打的,本想等你出嫁时……如今,就当是给安儿和宁儿的一点念想吧。东西不值钱,是为父的一点心意。

你在外随军,一切安好,我便放心了。陆同志是可靠之人,你有了好归宿,为父也能稍减愧疚。

勿念家中,安心过好你的日子。望你……能给为父一个改过的机会。

父:建国 字”

信不长,沈青禾却看了很久。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轻轻敲打在她的心坎上。信中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低沉和悔恨,没有了以往被继母挟持下的无奈和闪烁其词,更像是一个步入暮年的老人,独自咀嚼着过往错误后的真诚忏悔。

尤其是提到母亲的那一句,让沈青禾的眼眶微微发热。原主记忆里那个温柔却早逝的母亲形象,与她穿越前自己现实中缺失的母爱隐隐重叠,带来一阵酸楚。父亲承认了亏欠,承认了耳根子软,甚至暗示了与继母之间出现了难以弥合的裂痕。

这封信,和她预想中的哭穷、索要,完全不同。

她拿起信封抖了抖,一对用红丝线系着的小银锁滑落到她的手心。银锁很小,做工也算不上精细,表面有些氧化发暗,但能看出是有些年头的老物件。信里说,是早年为她打的。这或许是真的,在继母进门之前,父亲也曾有过短暂的、属于原配家庭的温情时刻。

沈青禾摩挲着那对小银锁,心情复杂难言。理智告诉她,对那个家,尤其是对曾经伤害过她的父亲和继母,应该保持距离,划清界限。原生家庭带来的创伤,不是一句轻飘飘的忏悔就能抹平的。但情感上,这封迟来的、带着明显悔意和试图弥补姿态的信,以及这对象征着遥远祝福的小银锁,又让她无法真正做到硬起心肠,完全无视。

她不是原主,但对亲情的渴望是共通的。更何况,她现在自己也成为了母亲,更能体会到血缘之间那种微妙难言的牵绊。父亲信中那句“年事渐高,愈发觉得亲情可贵”,带着一种英雄末路般的苍凉,触动了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陆承军傍晚回来时,敏锐地察觉到沈青禾的情绪有些低落。她不像往常那样,会笑着迎上来,或者兴致勃勃地跟他讲孩子们今天的趣事,而是坐在里屋床边,看着并排安睡的孩子,有些出神。

“怎么了?”陆承军脱下外套挂好,走到她身边,声音放得很轻,怕吵醒孩子。

沈青禾回过神,抬眼看他,把一直捏在手里的信递了过去:“我爸来信了。”

陆承军接过信,快速浏览了一遍。他眉头微蹙,看完后,将信纸折好放回信封,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沈青禾,等待她开口。

“我没想到……他会说这些。”沈青禾低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困惑和感慨,“我以为,又会是王秀兰撺掇他来要东西的。”

陆承军在她身旁坐下,目光扫过床上睡得香甜的儿女,沉声道:“人老了,想法会变。或许,他是真的后悔了。”他顿了顿,看向沈青禾,“你怎么想?”

沈青禾轻轻叹了口气,将手里那对小银锁递给陆承军:“还寄了这个,说是早年给我打的。”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我心里有点乱。说完全不怨是假的,可看到他这样……又觉得有点可怜。”

陆承军拿起那对小银锁看了看,又放回她手心。他的大手温暖而干燥,包裹住她微凉的手指。“过去的伤害,不是一句后悔就能抵消的。”他的声音平稳而冷静,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但你如何选择,看你自己的心。无论你决定原谅,还是继续保持距离,我都支持你。”

他没有替她做决定,也没有简单地劝她“毕竟是亲生父亲”之类的话,而是把选择权完全交给了她,并给予了毫无保留的支持。这种尊重和理解,让沈青禾纷乱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

她靠向陆承军坚实的肩膀,感受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窗外,夕阳的余晖将小院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屋子里,两个孩子均匀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沉默了许久,沈青禾抬起头,眼神恢复了清明和坚定:“我不会忘记过去的事,但也不会一直被过去绑住。他既然表达了悔意,我也没必要揪着不放。”她拿起那对小银锁,“这对银锁,我收下,算是替孩子们收下外公的这份心意。但其他的……还是保持现状吧。各自安好,也许是最好的状态。”

她走到书桌前,铺开信纸,拿起陆承军送她的那支钢笔。沉思片刻,她开始回信。她的回信简洁而克制,没有过多的情感流露,只是客观地报了平安,告知孩子们一切都好,感谢他的祝福和银锁。最后,她写道:“……往事已矣,望您保重身体。前路漫长,各自安好即可。”

她将回信和一张前几天满月宴时,请人帮忙拍的一张一家四口的黑白小合照一起装入信封。照片上,陆承军抱着陆安,她抱着陆宁,虽然表情都有些拘谨,但眉眼间洋溢着满足和幸福。

封好信封,沈青禾觉得心里一块石头仿佛落了地。她没有选择彻底原谅、亲密无间,也没有选择决绝割裂、老死不相往来。她找到了一种属于她自己的、带着边界感的和解方式。这既是与原主父亲的和解,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与穿越以来一直萦绕心头的、关于原生家庭的心结的一次告别。

她走到院中,将信投进了邮筒。夕阳已经完全落下,天边只剩下一抹绚丽的晚霞。陆承军站在门口看着她,身影被霞光勾勒出金色的轮廓。

沈青禾转身,走向他,脸上露出了释然又轻松的笑容。过去无法改变,但未来可期。现在,她有了需要她全力守护的新家庭,有了并肩而立的爱人,有了嗷嗷待哺的骨肉。这些,才是她真正应该珍惜和经营的、触手可及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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