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天色灰蒙,微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白家一行人素衣简从,抬着轿子,前往城郊的白氏陵园。
园内松柏苍翠,气氛肃穆。白昊,白岳轼的父亲,面容沉痛,手持三炷清香,在一座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墓碑前深深躬下身去。
碑上镌刻着“爱妻 白门柳氏之墓”几个字,笔画深重,承载着无尽的哀思。
白岳轼紧随父亲之后,恭敬地上香,默默祷祝。仪式完毕,他无声地挥退随从,留父亲一人在墓前与亡妻诉说衷肠。
白岳轼信步向陵园外等候的轿子走去,心情亦有些沉重。然而,就在经过一片较为偏僻的草坪时,他的目光被一个身影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个身形单薄瘦弱的少年,看年纪不过十六七岁,正蜷缩着蹲在一个小小的土堆前。
那土堆前插着一块粗糙的、甚至没有刻字的旧木牌,显然也是在祭奠逝者。少年低着头,肩膀微微抽动,偶尔传来极力压抑的、小动物般的呜咽声。
白岳轼心生怜悯,脚步不由自主地转向那边。他走近些,才更清晰地看到那少年的模样——稚气未脱的脸上挂着泪痕,鼻尖和眼眶都泛着红,看上去楚楚可怜。
然而,更触目惊心的是他额角一道正在渗血的伤口,以及衣衫破损处露出的、几道似是利爪造成的伤痕。
“这位公子,”白岳轼放缓脚步,语气温和地开口,生怕惊扰了他,“也是在祭奠故人吗?”他在几步远处停下,拱手道:“在下白岳轼,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那少年闻声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极其漂亮却写满惊惶的脸。
他的眼睛很大,瞳仁是极深的褐色,此刻因泪水浸润而显得格外明亮,像受惊的林鹿。浓密的长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原本就轻薄的双唇因失血和惊吓而失去了血色。
额上那道伤口还在缓慢地渗出鲜血,滑过他苍白的脸颊。
“公子,你…”白岳轼心头一紧,蹙眉上前一步,“你看起来伤得很重,是否需要帮助?”他下意识地从怀中掏出一方干净的素白手帕。
那少年见他靠近,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向后缩了一下,声音带着嘶哑和警惕:“谢…谢公子关心,我…我很好。”他试图让自己听起来镇定,但颤抖的声线出卖了他。
“你怎会受了如此重的伤?是何人所为?”白岳轼语气关切,又试探着向前迈了一小步,将手帕递过去,“莫怕,我没有恶意。”
少年——月离,看着那方洁白的手帕,又看看白岳轼真诚温和的眼睛,眼中的警惕稍稍褪去一些。
他迟疑地伸出手,接过了手帕,低声道:“多谢公子好意,月离心领了。”他小心翼翼地用帕角擦拭额角的血迹,动作笨拙却轻柔。
“月离?”白岳轼念着这个名字,目光落在那小小的土堆和木牌上,“这位是…?”
“是我奶奶。”月离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重的鼻音。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般,只是反复擦拭着那不断渗血的伤口,眼神空洞而悲伤,“公子为人善良,月离…若有机会,定会报答。”
“举手之劳,何谈报答。”白岳轼看着他稚嫩脸庞上的伤,心中不忍,“看你年纪尚轻,为何独自在此,还受了这么重的伤?你的家人呢?”
月离擦拭伤口的手顿住了,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眸中的情绪,声音平淡得令人心疼:“我没有家人。我是被奶奶带大的…以前,我们就住在那里面。”他抬起沾着血污的手,指了指陵园后方那片茂密幽深的树林。
白岳轼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林木葱郁,人迹罕至,不禁疑惑:“那里?”
寻常人家怎会住在陵园旁的野林里?
月离缓缓点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抬起眼,直视白岳轼,那双大眼睛里带着忐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白公子,我…我不属于这里。”他说着,身体又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
白岳轼微微一怔,脸上却并无惊恐厌恶之色,反而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他仔细看了看月离额上的爪痕和那双异于常人的清澈眼眸,试探着问道:“那定是‘四界’之人,放心,我与旁人不同,不会伤害你。”
这下轮到月离愣住了,他惊讶地微微张嘴:“你…你怎么会知道?你…你不怕我吗?”他想象中的尖叫和逃离并未发生,眼前这位贵公子只是温和地看着他,甚至又掏出了一方干净的手帕。
“说来巧合,白某近来倒是与‘四界’颇有缘分,也曾结识一些朋友,故而能猜到一二。”白岳轼笑了笑,语气轻松,试图缓解他的紧张。
他再次上前,这次月离没有再后退。
他小心地用新帕子替月离按住额上较深的伤口,“妖又如何?人有善恶,妖亦有好坏。我观月离公子眼神清澈,并非恶类,有何可怕?”
他动作轻柔,语气真诚,仿佛只是在帮助一个普通的受伤少年。
月离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眼中戒备终于化为一丝迷茫的依赖和感激。
“公子心地如此善良,今后定有大福报。”他轻声说道,声音不再颤抖。
“那便借你吉言了,或许白某真能因此长命百岁呢。”白岳轼玩笑道,仔细地为他清理着伤口周围的污迹。
“遇见白公子,是月离的荣幸。”月离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低声说。他轻轻握住白岳轼的手腕,阻止了他的动作,“若是有缘,我们一定会再见的。”他似乎打算离开。
“你要去何处?”白岳轼反手握住他冰凉的手腕,眉头又蹙了起来,“你身受重伤,又无依无靠,独自离去实在太危险了。”
他看着少年苍白的脸和满身的伤,心中涌起强烈的保护欲,“不如…你随我回白府暂住,安心将伤养好再说,可好?”
月离眼中闪过一丝渴望,随即又被犹豫取代:“这…这恐怕不妥…太打扰公子了…”他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
“没有不妥。”白岳轼语气坚定,“既然你我相识,便是缘分。白某岂能眼睁睁看你带伤流落在外?若是你就此离去,我心中定然难安。”他言辞恳切,再三挽留。
月离看着他真诚而担忧的眼睛,最终,那份对温暖和安全的渴望战胜了不安。他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几乎听不见:“那…那就叨扰白公子了…”
白岳轼脸上顿时露出欣慰的笑容:“如此甚好!轿子就在前面,我们这就回府。”他小心地扶着月离的手臂,仿佛呵护一件易碎的珍宝,一同向着白府轿辇的方向缓缓走去。
微风拂过陵园的古松,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为这场跨越族类的意外相遇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