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凤吟国已有两日。
泽异与夕颜一路向西，沉默是这段旅程唯一的基调。泽异本身并非多话之人，而夕颜，这个年仅十二岁的少女，更是将“沉默是金”践行到了极致。
她就像一道无声的影子，始终落后泽异半步，步伐轻捷得仿佛踏雪无痕。那双过于沉静的大眼睛时刻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却从不与泽异有任何多余的交流。
即便是在荒野露宿，她也是默默地拾柴、生火、警戒，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这个年纪该有的稚气。
泽异起初并未在意，他满心思考着青芷坞的所在与墨风那化烟而去的诡异神通。但长时间的沉寂，加上前路未知的迷茫，让这份沉默逐渐变得有些压抑。
尤其是当他偶尔回头，看到夕颜那张毫无表情、甚至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冷漠的小脸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好奇心，终究还是升腾起来。
他们再次踏入古都那光怪陆离的城门时，已是黄昏。与上次独自前来不同，这次身边多了一个冰冷的“小尾巴”。泽异找了间看起来还算干净，鱼龙混杂程度稍低的客栈落脚。
要了两间相邻的上房，在楼梯口，泽异终于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正准备默默回房的夕颜。
“夕颜副队长。”他开口，声音在嘈杂的客栈背景音中显得有些突兀。
夕颜立刻停下，转身，抬头，动作一气呵成，那双灰色的眼眸平静无波地望向他，像是在等待命令。
“这一路，你似乎……不太爱说话。”泽异斟酌着用词。面对这个看似柔弱实则锋利的少女，他竟有些不知该如何交流。
夕颜的回答简洁冰冷，如同她的剑锋：“回将军，属下职责是护卫与协助，无需多言。”
泽异挑了挑眉：“只是好奇。你年纪尚小，便有如此身手，成为凤吟铁骑的副队长……想必来历不凡。”
夕颜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属下只是一个凡人。幼时家乡遭妖兽屠戮，是太后路过，救了属下，赐予姓名，授以武艺。让属下担任副队长，是太后抬举，属下还需更加努力，方能不负太后恩情。”
她的语气平铺直叙，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让泽异心中微微一动。被沈青瑶所救，培养成死士……这倒是符合沈青瑶的行事风格。只是，将如此沉重的担子压在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身上……
“太后……对你寄予厚望。”泽异最终只是说了这么一句。
“是。”夕颜应道，随即微微躬身，“将军若没有其他吩咐，属下先去检查房间内外。”
看着少女转身离去的纤细背影，泽异心中暗叹。这丫头，简直像一块被冰雪彻底封冻的玉石，感受不到丝毫属于孩童的温度。沈青瑶将她派来，监视的意味或许多于保护，但无论如何，这趟旅程，注定不会轻松。
第二天一早，泽异便带着夕颜开始在古都内打听“青芷坞”的消息。
古都汇聚四界生灵，消息灵通，但也因此真假难辨。他们穿梭于喧嚣的市集，踏入弥漫着药草与古怪气味的店铺，询问过消息灵通的包打听，甚至寻访了几位看似年长有智慧的妖族长老。
然而，结果令人失望。
“青芷坞？没听说过。”
“药神郗?？呵呵，小子，编故事也要有个限度。”
“西方？西方大了去了，穷山恶水，秘境无数，谁知道你说的是哪个犄角旮旯？”
“走走走，别耽误我做生意！”
一连两日，毫无进展。仿佛“青芷坞”这三个字，只存在于墨风随口一提的谎言之中。泽异的心情逐渐沉了下去，难道那神秘的鬼族，真的只是在戏弄他？
夕颜依旧沉默地跟随着，她不会主动提出建议，也不会流露出任何不耐烦的情绪，只是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执行着“跟随”和“警戒”的命令。
但泽异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开始变得有些异样——一个气质不凡、面色苍白的男子，带着一个眼神冰冷的小女孩，四处打听一个虚无缥缈的地名，这组合实在有些惹眼。
不能再这样漫无目的地问下去了。
第三天正午，泽异决定改变策略。他带着夕颜离开了喧嚣的古都城区，向着西边那片传说中遍布秘境与未知的连绵山峦走去。既然城里无人知晓，或许在那些更接近自然、更远离尘世纷扰的地方，能寻到一丝线索。
他们沿着一条荒废已久的古道前行，两侧林木渐渐茂密，光线变得幽暗，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腐殖质的清新气息，与古都内的浑浊截然不同。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传来潺潺水声。穿过一片密集的灌木丛，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横亘眼前。而就在溪水对岸，他们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穿着一身黑白相间的蓬松裙子，蹲在溪边，正小心翼翼地用一片宽大的树叶舀水喝。
她有一头柔软的长发，发间似乎还藏着两只微微颤动、不易察觉的长耳。她抬起头，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一双大眼睛是罕见的烟灰色，此刻正带着几分惊慌与好奇，怯生生地望着突然出现的泽异和夕颜。
她身上散发出的，是纯净而微弱的妖气，显然是一只刚刚化形不久、道行尚浅的小妖。
泽异心中一动，放缓了脚步，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温和。他感知到这小妖胆子极小，生怕吓跑了她。
“小姑娘，莫怕。”泽异停在溪边，隔着潺潺流水，声音放缓，“我们路过此地，想向你打听个地方。”
小女孩瑟缩了一下，放下手中的树叶，双手紧张地揪着裙角，声音细若蚊蚋：“你……你们要问什么？”
“你可曾听说过，‘青芷坞’？”泽异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出乎意料的是，小女孩那双烟灰色的眼睛瞬间睁大了，惊讶地看着泽异，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青……青芷坞？我知道呀……”
泽异心中猛地一跳，连日来的阴霾仿佛被这一句稚嫩的话语驱散了大半。他强压下激动，追问道：“你知道？它在何处？”
小女孩儿似乎被泽异瞬间热切起来的目光吓到了，往后缩了缩，怯怯地说：“那是一个长满了青色芷草的山谷，很漂亮，但是……但是很难找，外面有很多迷障……”
她说话断断续续，带着孩童特有的不连贯，但信息却无比清晰。
“你知道怎么去吗？”泽异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知菡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泽异，又偷偷瞄了一眼他身后那个一直没说话、眼神冰冷得像石头一样的姐姐，小脸上满是挣扎。
最终，她似乎下定了决心，细声细气地说：“我知道……但是，那里很危险的，你们要去那里做什么呀？”
泽异看着这只胆小却又善良的兔妖，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是巧合，还是另有安排？墨风的指引，最终应在一个刚刚化形的小妖身上？
他深吸一口气，对知菡露出了一个尽可能友善的笑容：“我们去找一个人。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可以带我们去吗？我们会保护你的安全，并且……会给你报酬。”
知菡眨了眨灰色的眼睛，似乎在权衡危险与帮助他人的快乐。她看了看泽异还算真诚的脸，又看了看溪水中自己晃动的倒影， 最后轻轻点了点头。
“我……我叫知菡。带路可以……但，但你们一定要说话算话，保护好我哦！”
林间的光斑透过枝叶，洒在溪水与三人身上，仿佛为这突如其来的转折，镀上了一层希望的光晕。